关宁看着严秋双的手,抬眼问道:“为何只留一人?”
严秋双看了关宁一眼:“官府说是为了轻装上阵,船只才能早日抵达郎溪。”她声音微微颤抖,咬了咬牙,“等船开了,民妇的丈夫才发现我被困在这艘船上,当时返程定会问责,于是我就留在船上了。”
顿了顿,严秋双按了眼角,继续回忆,船刚开时还算平稳,可没多久就开始微微倾斜。她的丈夫急得满头是汗,说这船货物太重,像是超载了。他便去查看箱子,想调整重量。
严秋双手指紧握,声音逐渐哽咽:“可他发现,那箱子不是粮,也不是银两,而是满满的石头!”
关宁眉头微皱,问:“石头?你们如何确认的?”
严秋双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愤怒:“我们割开了一块木箱,拿刀挑开里面的包裹,露出来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一整块石板。他不信,又拆了几箱,全是如此。”
关宁沉默了片刻,语气低缓:“然后呢?”
“然后?”严秋双苦笑一声,眼神涣散:“官府命令只留一人上船,就是知道这一人哪怕发现真相,也活不了!”
那日风浪渐起,船体越来越倾斜。她和丈夫一边把货物搬出船舱,一边试图维持平衡,可每一箱都重得离谱,最后还是没能撑住——船翻了。
严秋双声音哽咽,低头抹了抹眼角:“他不会水,而我勉强会一点,就这样捡回一条命,可他……”
妇人抬起头,目光紧盯关宁,声音微微发抖,她活着回来后来才知道,郎溪那边也是成了人间地狱,她便想着把这事捅出去。
可魏大人和宣州、湖州那边的人来往密切,接着没多久,魏大人就去了象山,她害怕……害怕他们,担心官府,自己若是贸然出声,必会引来祸患,而这件事将无人知晓了!
他们就是想让真相沉下去,所以她不能轻易行动。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宣州一定会有动作!我只能等……”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关宁:“大人,昨日见到你,知道我的机会来了。真相,不该这样被埋下去!”
“这件事我会追查到底,”关宁目光微凝,“你是否还有实情未明?”
第53章 湖州与宣州(5)
关宁轻轻晃了晃茶盏,目光落在严秋双手上,神色微动,忽然出声道:“一般来说,掌船的很少有女子吧。”
严秋双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眼眸,目光透着探究:“大人何出此言?”
关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放下茶盏,她从长安一路走水路下来,细观那些掌船之人虎口都有类似于严秋双虎口的茧,其次她们手指关节都是微微变形,这只有多年掌船才会留下的这种痕迹。
“若是家中男子掌船,这样的茧,理应在他的手上。”关宁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她顿了顿,语气平稳,语气变得更轻一些,“而且你说的不像是旁观者的角度。”
严秋双沉默了片刻,忽而轻叹一声,缓缓道:“大人当真细致。”
她没有再隐瞒,轻轻摩挲着掌心,语气淡然:“我自小跟着父亲走船,学会了掌船,后来嫁给他,过几年安稳日子。可天不遂人愿,他身子骨不好,病了几年,家里没了收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掌船挣得钱多,而官府那边不要女的,在大康,女子是不能掌船的,所以官府登记名册用的是他的名字,我们每次都一同登船,对外是他,对内由我掌船。”
她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这几年下来,旁人也看不出来。”
她顿了顿,看向关宁:“大人连这都能看出来,想必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关宁眸色微沉,缓声说道:“可就算你是亲历者,光凭你的证词,若无实证,想要状告一州刺史,恐怕……”
严秋双抿了抿唇,眼底透着一抹精光:“我自然不会空口无凭。”
她顿了顿,语气平稳地解释道:“货物清点是官府的事,我们送货的人,需要将船上的情况报给登记的小吏。”
她抬起眼,看着关宁,缓缓道:“当时报上去的货物数量,按照正常吃水,船应该下沉只有二尺。”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幽深:“可那艘沉船,启程时吃水却有一尺五。”
关宁心念微动,没有回她。
严秋双声音微微压低:“大人若想确认,只需找相同数量的石头,装船一试,便可知真假。”
关宁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你很聪明。”
“活在世上,若不聪明,活不到今天。”严秋双低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淡然,她凝视着关宁,缓缓道,“我知道,凭我自己做不了什么,但大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