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神色不变,轻声道:“原来是跑船的,那确实辛苦。只这几月跑水势急,跑船也很危险。”
妇人低头摆弄手中的茶壶,语气中带着几分哀伤:“是啊,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拿命挣钱。也不瞒娘子,今年春汛,我家那个在郎溪附近翻船了,男人没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郎溪翻船?春汛的时候郎溪水势应该很大吧。”
妇人一直在低头干活:“是啊,他当时在运货呢,谁曾想那船硬生生地翻了,后来宣州那边说是船左右重量不对导致翻的,明明是看着搬的,在船上我和他还数了左右一样的数量,怎么会数量不对呢,唉。”
“要不是魏大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摆摊的银子还是魏大人施舍的。”
关宁目光微动,似不经意地问道:“魏大人给的?”
妇人点头,语气带着感激:“嗯,他是赈灾使,那时候安顿了江南道不少人家。”
关宁笑意浅浅:“原来如此。魏大人每日经过,也算是照顾你的生意了。”
妇人忙道:“是啊,魏大人他人好,每次都喝上一碗茶才回府。”
两人目光交汇,妇人的眼神平静无波,关宁笑道:“娘子的茶水,真是不错,回味甘甜。若有机会,再来讨教。”
妇人微微一笑:“娘子客气了。”
关宁低头抿了一口茶,脑海中迅速整理起线索,她抬眸看向魏府,眼中思绪复杂。
几句闲话中,她已确定一件事——魏翰或许不直接掌握证据,却必然知道关键线索,而他与沉船的关联,很可能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看来,得等到戌时之后,与这位魏大人好好谈谈了。
关宁在心中默默思忖,目光冷静而笃定。
*
晌午,湖州刺史府厅堂中布置得精致雅致,席上佳酿满斟,主位上的周璟脸上挂着一贯的和善笑容。
魏翰步入厅堂时,面上带着恭谨的笑意,心中却多了一分戒备。
“魏度支,快请坐!”周璟笑着起身相迎,“这些天听闻魏度支前些日子刚才象山回到明州,象山军情还好吧?”
魏翰忙拱手回礼:“大人客气了,象山前些日子和倭寇大战胜利,这还得靠大人们在后面提供的军需保障及时缘故。”
周璟爽朗一笑,挥手让人斟酒:“魏度支谦虚了,没有度支运送及时,哪能有前方将士的顺利局面。在本官眼里,魏度支是个值得倚重的栋梁之才啊。”
魏翰听着这番话,心中微微一紧,嘴上却依旧谦逊:“大人谬赞,翰不敢当。”
酒过三巡,周璟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宣州那位刺史最近可真是劳心劳力,为了赈灾粮草的事,三番两次派人来向湖州求援呢。”
魏翰眉头微微一蹙,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地问:“宣州刺史为何向湖州借粮?难道江南西道的粮草供应不足?”
周璟轻叹一声,摇头道:“不足倒未必,只不过灾情连年,总是这儿一点,那儿一点,谁也不敢说完全无虞。按理来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偏偏借得多了,我湖州也不是一个无底洞啊,如果不借,未免让人觉得我们这些同僚之间不够和气,这多多少少也是借了不少,但是也填不了郎溪那个大窟窿。毕竟,今年春汛的时候,那儿出了些意外吗?”
魏翰倏然抬眼,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翻船之事,责在下官。”
“可这次不同,翻覆的是运往郎溪的赈灾粮船。魏度支,你也该明白,这事情若追究起来,只怕不简单。”
“如果上面怪罪下来,本官定会如是禀告。”
“魏度支,粮船翻覆这样的事,往年难免发生,朝廷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度支,不必这样。”
魏翰一愣:“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宣州刺史曾派人告诉我,说粮草不够,只能用赈灾银去补买粮草,这灾年,粮比钱贵。这一操作看似无碍,可实际上导致郎溪等地直接断了银两,宣州那边这事做的的确不好。”
魏翰脸色变得难看,周璟这一番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不要多管闲事。
“周大人所言极是,宣州那边确实是管理不当,未必有意导致,下官定会如实说明。”
周璟摇摇头,笑容中透出几分不屑:“魏度支,你赈灾做得好,可毕竟这难以独善其身。”
说着,他站起身,背对魏翰缓缓道,“有些事,若朝廷追究下来,恐怕大家都脱不了干系。与其到时候互相扯皮,不如提前把人情理顺,你说是不是?”
周璟见魏翰沉默,轻笑一声,举起酒杯,“魏兄莫要多想,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我同僚一场,该为彼此分忧才是。若上面真追究起来,大家都不免会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