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哥做生意失败,前些年阿正还帮他还了很多钱,如今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几年也没人看过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这条路行不通,所有人眼光又看向庄晓敬,问题再度回到钱上。
「对方会赔钱吗?」
「早就脱产脱光光了,说他全身上下都有病,还表示有精神问题,哪里拿得到钱。」
于是再度老调重弹——
「我家养不起一个高中生。」
「我家里有三个女儿,把一个高中男生带回家里好像不太好,不是我没爱心,是现在这个社会乱啊。」
「我家没钱,真的没办法。」
「我也没办法。」
庄晓敬心头泛冷的听着这些话,面无表情的环视众人一圈。
有些常来家里走动的叔叔伯伯接收到他的眼光时,也慌张的避开,或是低头假装拭泪。
他握紧拳头,却发现右手无法使力,连紧握拳头都办不到。
「其实你还满幸运的,再差一点点,右手就不能用了。」
回诊时老医生推了推鼻头的眼镜,对他说了两三句话,庄晓敬低头没有回答。教练送他到诊间门口,再折回去问。
「他还能不能打棒球?他是投手。」
老医生粗厚的声音拉高,「你在开玩笑,他怎么打球?他的手只能维持日常生活,但也要好好的保养,打棒球是不可能了。」
「怎么会?!我们比赛快到了,这样他不就不能上场了!」教练声音激动。
老医生声音拉得更高,「什么上场,他的手差点就要截肢了!你不要再讲这些不可能的事,他还得感谢他妈妈坐在前座,帮他挡住那片玻璃。」
「所以就是他的手废了。」
「没有残废,要我说几次——」
「在棒球场上,这就是残废啦!啊,我不想再跟你这个蒙古医生说下去了。」
「什么蒙古医生,我看你才有理说不清。」老医生大喊,「他现在需要的是休养!」
没多久,教练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放弃,陪着他走到医院门口,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多说话,然后就此消失不见,他再也没有看见教练的身影,因为他要训练球队,忙到没办法来看他。
从那一天开始,庄晓敬终于明白一个世界的定理,那就是不论再怎么凄风苦雨,受到了多少的伤害,太阳依然会从东边出来,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跟昨日无异,人们依旧欢笑,日常一样进行。
当一个人陷入最绝望的深渊,才会发现原来周遭竟是如此黑暗。
他只是一抹影子,可有可无,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乎,因为最在乎的人都死了。
「他妈的,你是找死吗?」
「你撞到人是不会道歉啊?」
暗巷里,庄晓敬趴在一堆垃圾上,几个小混混用力的踹在他的腰腹上,他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右手,随即讽刺的笑了。
这只右手再也无法投出任何变化球,保护它有什么用?在教练、队友的眼里,他现在只是个废物而已。
上天夺去了他的父母,也同时夺去他最引以为傲的才能,仿佛要把他庄晓敬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抹杀,只剩下残破不全的灵魂。
为什么是我?
好几次,他都压抑不住狂猛愤怒,激动的对天质问,而天当然没有回答。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
只是他叫到嗓子都哑了,却依然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泪,只剩下满腔的愤恨。
这股怒意让他口出狂言,也让他行为乖张,更让他毫不在乎的选择反抗以前绝对要避开的人。
「道什么歉,明明是你来撞我的!」
「你这混帐,根本是找死!」
带头的混混气得拿起旁边的扫帚,往他的睑上击去,「给我打,狠狠的打!」
血从庄晓敬的口鼻流出,他回击得更猛烈,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以他现在软弱无力的右手,击出去的拳头力道并不重,但是那拼死攻击的气势却让人胆寒。
他不在乎多少拳头、棍棒打在他身上,他一拳拳就像在发泄心中的愤恨跟挫折,直到那些人把他摔在地上,用脚踹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老大,条子在后面,走吧,不要再打这个找死的混蛋。」
一群人飞快的撤走,徒留黑暗。
夜太黑,血污抹红了他的脸,他像是垃圾一般在暗巷的街道里发臭,原来一个人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哈哈哈……」他张口大笑,笑声却尽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挣扎的爬起身,在他脚边的阴影里,还躲着一个更微弱的影子,窥探着他、注视着他,只不过他没有发现,也发现不了。
他捂捣着胸口,手指都是伤口,摇摇晃晃在暗巷里行走,走不动时,就倚在脏污的墙壁深呼吸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