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敦多布多尔济的婚事在,便是维系满蒙之情。”康熙皇帝道,“当初漠北战火初定,为了安抚人心方叫你去。朕岂是全然不顾女儿之辈?依朕的意思,大清国力越发强盛,你们这些抚蒙公主也不必远离故土,直接叫他们蒙古王公驻京,倒还好控制些。”
满蒙联姻,其情形亦随势力涨落而定,早些年需着重笼络蒙古王公台吉,皇后的位置为其定好,废了一个蒙古出身皇后就再立一个。将公主远嫁到草原亦是同样原因。等到势力彻底平衡,维系情谊而不必过于拉拢,那么联姻公主自然可留居京城。
康熙皇帝想着四公主一向敏感多思,或许是另有担忧,于是耐心道:“你是不是担忧因你破例,规矩上不好说?无须多虑,像六公主、八公主,朕也预备让她们先去夫家封地走一遭,再归宁居住于京城。”
暮雪沉默了片刻,仰起脸,换上一副孺慕之情:“汗阿玛爱女之心,实在令儿臣动容。今后妹妹们若可以长久留在京城,那可真好。只是,儿臣还是有些担忧。漠北到底不比漠南,承平已久。到如今虽稳定了些,但要论起来,归附亦不过十来年。额驸虽然忠心,但也难说底下人全然如此。儿臣斗胆,您赐六妹妹的额驸成婚后归漠北故地放牧,怕也是有所防备。”
“儿臣在归化,则可以常常往来于漠北库伦之间,收集边情、协调诸部纷争,但凡有异动可立刻知之,消弭于摇篮之中。再说了,噶尔丹覆灭,其侄策妄阿拉布坦仍在,且听闻渐渐有不规矩之处。”
暮雪跪着向前挪了半步,正跪在康熙皇帝膝下,道:
“儿臣虽为女流,但也知道孝顺君父、效忠朝廷的道理。愿为汗阿玛在边地之耳目,监视喀尔喀蒙古诸部,遥制准噶尔部。若儿臣久离,则联络必将疏远,恐予心怀叵测者可乘之机。可儿臣在归化一日,便可为汗阿玛尽孝,为朝廷效忠。”
言罢,暮雪深深俯首再拜,额头贴在宫毯上,长跪不起。
乾清宫暖阁中静悄悄的,什么声响也没有,龙涎香在香炉里袅袅升起。
康熙皇帝定定望着四公主伏地的身影,眼前人的身影渐渐与十余年前那个单薄、伶仃、惶恐的小丫头重合。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当初你要出嫁时,心里怕得要命,强撑着和朕说话的模样,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起来吧,起来说话。”
康熙皇帝伸手扶了扶暮雪的胳膊,暮雪受宠若惊,顺势起身,复又在宫墩上坐了。只听见康熙皇帝说:“这些年,你的确成长了很多。所言句句在理,也知道替朕分忧,很好。”
他微微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别’了十载,更是完全不同了。不再是当初惶恐不安的小公主,倒有些封疆大臣的模样,有韬略、有远见、有抱负。这很好。”
见康熙皇帝脸上有了笑意,暮雪心里那块大石头落地,暗自松了口气,知道他没有那般生气,便笑道:“汗阿玛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了。女儿只怕说话说不好,惹汗阿玛生气,可是女儿只是想替汗阿玛分忧、做些事。”
“你的孝心,朕知道。”康熙皇帝感慨道,心里欣慰。
他这个汗阿玛也还是当得不错的,虽然大阿哥二阿哥各自有令他烦心之处,但四公主却长成得很好。
诚如四公主所言,如今她在归化以及漠南漠北皆有威名,久居其地,知晓各部首领性情好恶,懂得耕种通商之道。比起留在京城,四公主镇守归化显然于朝廷更有利。
“既然如此,朕也不强留你。”康熙皇帝拍了拍暮雪的肩膀,“只是无论如何,要记着朕是你的汗阿玛,若有什么事,该奏报的奏报,该求援的求援。隔些时候,就带着你的额驸儿女来京城请安。”
“是,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
暮雪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
终于可以回归化去了!
回到京中公主府,暮雪将这个消息知会随从,伍嬷嬷也不禁脸上有了笑意:“真要走了,奴婢这就命人去收拾东西。”
暮雪笑着向伍嬷嬷:“嬷嬷不还有些族人在京?我以为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会更想留在这里。”
“不瞒您说,刚开始来的时候是这样想的,”伍嬷嬷笑道,“但是久了,渐渐的觉得不痛快,反倒有点想回归化去了。”
在归化的时候,只想着住在京城里的好处。可是真回来了,那些因为时间距离渐渐忘却的规矩,全然记起来了。伍嬷嬷他们这种做下人的,更是深有体会。平时在公主身边,该有的礼节该做的事做好了就成,一些细微的琐碎规矩,公主是不管的。公主不管,旁人就再没有要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