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的敲打意义, 不言而喻。
多尔济起身, 举起杯中酒敬大汗,笑了笑:“自然,男儿生于世,当立雄功伟业,万事以大局为重。岂可为儿女私情而荒废心神。”
他的骨节将酒杯攥的很紧, 却做出一副潇洒爽朗的样子来。
“请祖父放心,孙儿自然有自己的谋划。公主那里,到底是我陪着时受了惊吓。如今又正直清廷与我部的关键时刻,我愈对她敬爱有加,愈对我们有利。”
话说,浅吃一口酒,便将酒杯搁下。
土谢图汗点点头:“你有自己的节奏,这很好。也不是我特意要说你,只是你这个孩子,确实太重情了些。那年收到你阿爸与额吉遇难的消息,要不是我拦着,你真能骑着那匹马冲到噶尔丹眼皮底下去。”
想到当时的情形,他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那是你阿爸,也是我一手培养、托付厚望的长子。难道听闻此消息,我就不难过,不伤心,不气愤?可是孰重孰轻,情和理务必得分清楚。当然了,你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年纪小,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的你已经长大了。未来,不仅是土谢图汗部,就是整个漠北,喀尔喀蒙古,都指望着你呢!万万不可有一时之糊涂。”
“孙儿自当谨记祖父教诲,万事以我部利益优先。”
“很好,记着这句话,咳咳咳……”土谢图汗咳嗽了两声。多尔济连忙关切道:“祖父可是有些风寒,瞧过大夫了没有?”
“老毛病了,天气一转凉,难免会有些,没什么大事。”土谢图汗又咳嗽了两声,方才缓过来,“行了,你下去歇着吧。这一路护送确实也辛苦了。”
“那么孙儿告退。”
多尔济正欲退下,土谢图汗忽然喊住他。“对了,因你在外头陪伴公主,五月的敖包祭祀,我让你叔叔阿海去主持了祭祀。本来该你去的,可是连着两年,你都因公主的事耽搁缺席了。最好不要再有下次。”
正如大清的天子会祭祀天坛一般,草原上的人们会祭祀敖包。此时土谢图汗提起命阿海去主持祭祀一事,敲打之意已经算是明晃晃的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要以为你如今就能稳稳当当的成为未来部落的王,一旦犯了错,那么这王位的传承也未可知。
多尔济沉默一瞬,向土谢图汗行礼:“下次敖包祭祀,我必定在场。”
从王帐出来,夜色已深。
草原的秋夜,凉意四起,今夜无星也无月,厚厚的云朵遮挡住夜空,一片黯淡。
多尔济没有骑马,只是让随从提着灯跟在身后,自己慢慢走回去。
寂静里,后边被人牵住的马无精打采走着,马蹄踏在枯黄草地上,“哒——哒——哒”,在这广袤无边的原野上传得很远。
背着熹微的马灯,多尔济面无表情走了许久,一直走到自己与公主的营地。
左边是他的大帐,右边通向公主的大帐。
多尔济原地立了一会儿,寒风将他的鲜红衣袍吹得空鼓鼓的。数息之后,他逆着风走向自己的大帐。
进了帐,自幼服侍他的乌日娜听见动静起身相迎,微微有些惊讶:“小郡王今夜回帐休息么?可是公主那边似乎在等着您。”
多尔济脱靴的动作一停,仰起头来:“谁说公主在等我。”
“先头有个嬷嬷过来问了,”乌日娜道,“您回来前一刻我还出去张望了一下,公主大帐还亮着灯呢。”
多尔济皱起眉,腾一下起身,也不等随从帮掀帘子,自己打起帘子出了帐。
公主大帐果真还亮着灯,灯火通明,烛光的影儿明明亮亮照在荒芜的草地上,暗夜里的一束光芒。
为什么,你偏偏要这样好呢?多尔济恍惚地想,要是没有这样好,他或许也能守着一个额驸一个郡王该有的心动,可是偏偏……
他叹了一口气,抬脚向公主大帐走去。
公主果然在等他,守着一盏灯儿,披着一件藕荷色缎披风,坐在书案旁微微打着盹。
只匆匆一瞥,多尔济便觉心中若雪落荒原一般,充满了愧意。
她这样好的人,合该被炙热坦荡爱着,如同不掺一滴水的羊奶一样的爱。
然而偏偏他们的婚事本身就是一场充满算计的利益纠葛。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暮雪睁开眼,喃喃道
:“你回来了。”
“回来了。”
今夜,多尔济特别的热情,抱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
他给她快乐,云端之上一般轻飘飘的快乐。
到最后,暮雪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多尔济替她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