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 对于景寿这样的八旗子弟而言,当真是一段难得畅快的日子。
进了腊月,总学里的师傅告假还乡, 启程回去过年了。他们这些年纪不大不小的八旗子弟,便统统放了羊。因为尚未领职务, 也未成家,没有什么正事可做, 不过整日在外头游荡着。又因为是旗人,总归有一份禄米领, 饿不着,因此悠哉悠哉。
天气冷, 景寿便常常去正阳门旁边的一家茶馆。那里专门有人说书,一盏茶, 一碟瓜子儿,把二郎腿一翘, 坐在那铺了垫子的椅子中,听着说书先生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炭火烘得暖熏熏的,也不会冷。景寿常常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
今个儿说书先生讲的这一出戏是苏武牧羊。
身穿长衫的说书先生把醒木一按, 巧舌如簧,活灵活现的讲着苏武是如何艰难。
“要说这北海的风雪可比咱们京城的强多了。那大雪一下,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瞧不见。别说稻子呀, 小麦呀,就连草根都难找。苏武这等天气被奸人逼着出来赶羊给羊寻吃食,又是何等的苦。他赶着羊在这茫茫雪地里面,越走越饿,越想越急。心里气愤, 我堂堂使臣,凭什么替你这单于老儿看羊了呀?与其饿着不如弄一头羊来吃。仗着草原辽阔,没人瞧见,还真就把一只羊羔就地宰杀了。顺便拾了羊粪,架着火预备烧雪水煮羊。”
台下听见羊粪煮羊几个字迸发一片哄笑。
“——您诸位别笑,这羊粪烧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说书先生笑眯着眼睛说:“等羊肉烧好了,他大
吃特吃,那滋味可真是好。不愧是北海塞上养出来的羊,那一点膻味都没有啊。吃下羊肉身子暖暖的,他方有力气挨过这漫漫冬日。”
“后来苏武返朝面圣,“说书先生把醒木往案角一拍,声道,“旁人问他在匈奴十九年有什么可留念的,诸位猜他答的什么?“
满堂一静,有爷们嚷嚷“他匈奴的老婆孩子”。
说书先生摇摇头,“答的是——“,他故意拉长嗓子,卖了个关子,“臣在湖边牧的羊,可比这里的肥呀!”
哄笑声四起,嗑着瓜子的景寿险些给瓜子壳呛着,咳嗽着灌下几口茶。
说书先生一抱拳:“只是胡诌的一个笑话,逗各位一个乐,请大家莫怪。咱们书归正传,这苏武即使在这冰天雪地渺无人烟之处,也从未忘却一片忠心,日夜持节旄,纵使只剩一根空杆子,也绝不放手……”
听罢说书,除了为忠心耿耿却在塞上蹉跎数十年的苏武感动,景寿还有点想吃羊肉了。
或许,可以让跟班买两斤羊肉回来吃?
他正思量着,踏出茶馆,却见前头街上围了一些人。
有热闹可瞧,当然要凑过去看看。景寿连忙招呼跟班赶上挤到人群当中。却见是一家新开的酒楼。掌柜正指挥着伙计架梯子,合力往上头挂招牌。哟,这招牌上的字还真好看。也不知是哪家的墨宝。金光灿灿写着北来鲜涮肉。
景寿好奇道:“你这店名是何意?”
那掌柜也是个和气人。态度很好的说:“咱们这家店是专营羊肉涮肉的。所选用的羊皆是自漠北赶来的羊。说起来也算是跟贡羊同宗同源呢。”
“胡扯,”一个路人颇为不屑的说,“还漠北赶来的羊,漠北离这有多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就是,保不齐是从哪儿近处收来的羊,你别吹破天去。”
掌柜拱手道:“这羊也做不得假,等明日开张,诸位一吃便知道了。因为是新店试营业,头三日我们还给各位让利。您只需付九成的钱。还望各位多多捧场,来试个真假。”
“若是假的,”那掌柜挺起胸膛,“我们不仅不要钱,还倒找你一餐饭的银子。”
景寿听着来了兴致:“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景寿笑道:“行啊,小爷我明天就来试试。我先告诉你,我家可有人在朝堂上当差,每年冬至时也能收到一只万岁爷赐下来的羊,那是正儿八经的贡羊。不巧,小爷的舌头也厉害的很。我真是吃出味道不对了。向你要钱你是跑不掉的。”
那掌柜笑起来:“恭迎大驾。”
第二日晌午,景寿特意邀了二三好友一起来这北来鲜涮肉馆。他的狐朋狗友听说掌柜的话,个个都感兴趣,要真能白吃白喝还多弄些银子回来,谁不愿意?
几人一边玩笑一边走,等到了北来鲜时,却见有不少客人。
“实在不好意思,要请您等号?”
“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