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愧疚便穿上一层愤怒的外衫,裹挟着表现出来,他咆哮道:“你是不是疯了!简直是个泼妇!娃娃要是长大了以后,知道你为了这点子情,白白放过了可以在公主身边侍奉的机会,你看他会不会恨你!”
他猛地上前,扼住范夫人的下巴,迫使她看他:“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归家不见亲人?可是有得必有失!我前头四个哥哥,若是不管不顾,这家业有几分能落到我身上?一辈子都得被压着出不了头,你和娃娃难道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滴泪坠在他的手上,冰凉,范毓奇望着范夫人的泪眼,忽然又觉得没意思。
他松开手,离远了一些坐下,背对着她:“也罢,我若是你,无论如何都得留在这,可你到底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强要你留下,心不甘情不愿,则行动必有体现。到时候别给我范家留个祸根在这。”
“你收拾收拾东西,我明日……去给公主请罪,就说你患了风寒起不来。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
烛火兀自燃烧着,一室静谧。
良久,范夫人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留下,真的对娃娃好吗?”
“那当然!”范毓奇听她言语间有动摇之意,立刻过来,用帕子拭去她脸颊将坠未坠的一滴泪。“好媳妇,你可知道江南曹家,他们家原先也是包衣出身,现在曹寅曹大人可是领着江宁织造这个肥缺!想当年我范家也是有从龙之功的皇商,可是现在放在人家面前完全不够看了。为什么?我告诉你,曹大人的娘老子,就是在当今万岁爷身边做保母嬷嬷。主子拿他们当自己人。”
他把声音放轻了劝道:“我的好媳妇,如今公主看着就是个有为之人,你若能好好侍奉,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的娃娃也能挣上一个官身。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如何想不明这个理儿?”
一番游说,终于说动了范夫人,她迟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
“好媳妇,你一定可以的。”范毓奇将她拢入怀,细细交代了些事。末了,道:“好了,你好好洗把脸去,寻个铜匙眼上敷敷,胭脂水粉还有吧?”
范夫人:“有。”
“明天再好好装扮一番,体面的见公主。”
第二天一早,范毓奇就出帐安排事情,因说服了范夫人,了却一桩心事,他显得尤为神气。背着手,叮嘱伙计要好生喂骆驼豆饼吃,又去看了看自己的其他牲畜,点了点伙计名字,确认没有什么意外。
旁的商人瞧见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一起来的,怎么公主就额外看重他们家。
那个商人故意道:“范五爷,您昨个儿和媳妇吵架了?仿佛听见吵架声。”
“夫妻吵两句嘴,有什么奇怪的。”范毓奇乐呵呵道,“床头吵架床尾和而已,我去寻画材了,晚一点我媳妇要给公主画画呢。”
“呦,那可是长脸的喜事。”
“可不是。”
目送范毓奇走远,商人脸上顿时变色。我呸,就知道这小子特意破了规矩带着媳妇来,一定有所图谋,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婆娘,觉得过于粗笨,大女儿倒是自小有些机灵,或许能派的上用场,反正总比范家媳妇要机灵。
或许下一次把女儿带上?
天色微明。范夫人将带来的几件胭脂水粉挪到有日光处,对着巴掌大小的铜镜梳妆。
当时来匆匆匆忙忙,只带了这一面随身镜,许久日子未曾打磨,照出来的影子未有最初时清晰,略微有些朦胧,但用来梳妆,倒是也够了。
她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脸色很不好看,于是施了厚厚一层粉。从前新嫁时,范毓奇离家做生意,她也曾这样哭过半夜后梳妆去给婆婆请安。范夫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轻轻叹息了一声,公主那样的贵人,到底要如何侍奉。或许,用比侍奉婆婆更尊敬的态度?她用平常生活中所见类比着,试图找一个参考模范。
正思量着,掌中铜镜折射出范毓奇的脸,他走进来,捏着她的肩膀笑道:“这样梳妆打扮也挺好的,走,我带你到牧场去。”
牛羊的牧场自然不在大帐周围,在外头稍远一些的地方。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得先主子一步到位,将事情都布置好,方才不至于慌乱。
范夫人被范毓奇牵着出帐,伙计已经将勒勒车备好,拉车的牛牛角上绑着铃铛,行走时铃铛叮叮响。最初她坐这种车,吐的天昏地暗。队伍也不可能因为她难受就停下来,只得在车上难受着挨过去。一路熬过来,现在倒渐渐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