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澈……救救我。”
在恐惧的天灾和脆弱的生命面前,他头次有了一种自己竟然能够完全掌控季无虞生命的荒诞之感。
…………
季无虞堕入了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仿佛被人按在了洗墨池般,挣脱不开。
虚无混沌中唯一的一点实体感,是鼻间始终萦绕着的血腥味。
太浓重了。
也实在太痛了。
丰年时,有余粮的人家会为了庆祝新岁而宰杀养肥了的猪,磨刀霍霍间只有猪的哀嚎声。
主人嫌弃叫声太难听,叫人把嚎啕大哭的小孩赶紧带走,极富经验的屠户会适时提醒说可以把猪灌醉了再宰。
主人说,这是个好主意,一会给你块猪肉。
二十年前,季无虞是那个被带走的小孩。
二十年后,季无虞觉得自己更像是案板上的猪。
再次醒来时,季无虞第一眼见到了祁言,他看着很憔悴,出发前刚给他拔的白发又冒了几根来。
他扶着季无虞肩膀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无虞在意识清明的那一刻起,便哭出了声。
她心里的高山在崩塌,而她的喉咙正在被烧红的碳灼烤着,但混浊着的眼泪解不了这份干渴。
好痛。
真的好痛。
这几天□□不断传来的撕裂之感又一次袭来,季无虞痛到直接失语。
祁言见状连忙抱紧了她,手也紧抓着季无虞后背汗湿的衣衫,但巨大的悲痛使得他好似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来,祁澈刚一走进,便直面季无虞涕泗纵横的脸。
他连忙上前,半蹲在床前。
季无虞松开祁言的怀抱,偏头望向祁澈的脸,心里只觉,百味杂陈。
这是很不幸的一件事。
在完全痛晕过去之前,她还尚有几分意识,季无虞能够感觉到祁澈在抱着她一路往山上赶。
而在离书院还有一小段路时,她看见了一些微小的火光,以及隐约间听见好似是温玦在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而这时,抱着自己之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那时,祁澈究竟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在自己性命垂危之时,
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弃之不顾。
为什么呢?
季无虞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姐姐,没事的。”祁澈伸手抓住了季无虞的手,“孩子还会再有的。”
季无虞在触碰到祁澈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弹开来,与他四目相对后,别开了头。
而祁言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抚着季无虞的头给予安慰。
“不要了,眉妩,”祁言话中带泣,“孩子我们不要了。”
…………
祁澈最终还是走了出来,他坐在外边时一直在想,想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抱着季无虞不断地往上走。
□□的鲜血濡湿了姐姐的衣裙,他望着那滩红越来越大,他心里很着急,但却在看到举着火把朝自己走来的温玦时,停住了步子。
书院内没有可以接生的稳婆,几个人忙前忙后总算是把人先稳住了。
可等雨势稳定下来请产婆上山时,季无虞早便昏迷了过去。
祁澈甚至不敢踏进房间,可隔着厚厚的墙仍旧能听见季无虞的叫喊声。
终于,产婆带着沾满血的帕子,走了出来。
“姐姐,我姐姐怎么样了?”
产婆摇了摇头,“可惜了,还是个男孩。”
祁澈猜不出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是心疼吗,还是庆幸呢?
就像他猜不出自己当时停下时,在想什么。
摄政王日夜兼程赶来江陵,沿途跑倒了好几匹马,上了山便直奔季无虞的床。
她还在痛。
祁言的手臂被她咬得直接发紫。
…………
祁言走出房间,见祁澈作势要起,抬了抬手示意他别靠前后,坐在了祁澈的身边。
这是他少有的可以直面这个站在大楚权力最顶峰的男人悲戚的时候。
他没有哭,甚至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垂着头捂着面不断地哽咽着,所有的痛苦被一股脑地塞在最心底。
这是祁言在大多数,不在季无虞面前时,处理自己悲伤的方式。
祁澈不知看了他多久,祁言抬起了头。
“你姐姐……怀这一胎,很辛苦。”祁言说完这一句,泪便盈满了眼眶,“她凡事都好亲力亲为,总是工作到很晚,但即便很累,也睡不着,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宿,吃饭也总是吃不进去什么。”
和从前一见着自己便夹枪带棒不同,这次祁言说话的语气要淡得很多。
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平静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