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吕贤章心中少有防备。
他得官晚,乱时以功晋升,官场经历较少,比不得那些官油子,见对面人素服之下,腰肢不盈一握,抱着暖炉的柔夷纤细修长,白得同雪一般,不禁想到其父嘉王过世已经两年有余,仅一姐一弟,被迫于这乱世之中惶惶而行,免不得又生怜悯之心。
吕贤章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明哲保身,回道:“如此要紧之事,朝中自然得要细细商议,哪里能一时有什么结果的?”
又暗示道:“况且两国相交,自要互遣使者磋商,北人所图,我朝岂能一口答应……”
这就是要漫天开价,落地还钱的意思了。
他唯恐三公主听不懂自己话中之意,还补了一句,道:“北面正处战时,使者往来实为不易,不知商定之后,又是什么年岁了。”
话一出口,吕贤章就后悔了。
他又怕三公主听懂了,又怕她没有听懂。
明明白白提醒使一个“拖”字诀,让太上皇死在北人手中,这般谋划,实在不该出自臣下之口。
即便众臣心里都是这样想,也不能这样说。
赵明枝却是不置可否,沉吟片刻,道:“当日我与参政会于祥符县,你一心报国,对敌之时不惜自身,而今大晋正值危急存亡之际,还盼参政一以贯之才好——若是你也三缄其口,朝中岂非万马齐喑?”
吕贤章的面皮本来只是微红,此刻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他原本还担心三公主不听不出自己的隐晦之意,却不想对方聪慧至此,不但听出来了,还在此处暗暗提点。
被异性当面点破自己的小心思,尤其吕贤章本心是要做青史留名的士大夫,内心深处对对方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当真是羞且窘迫,一时局促站于原地,不知如何回话。
赵明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虽然年幼,却非贪生怕死之辈,所谓玉碎瓦全,以参政之见,陛下是为玉,还是瓦?”
吕贤章一怔。
君玉非瓦,何须质疑。
只是想到天子平日里在朝中的表现,吕贤章不免又犹豫了起来。
虽然三公主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可今日幼帝一听到要北上请罪,就吓得涕泪横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叫他怎么分辨真假?
赵明枝没有跟吕贤章说太多,见他意有松动,便请送客了。
——自己说再多都没有用,还得最重要的那一个人开口。
她转身回了后屋。
几名伺候的宫女一见赵明枝回来,便像得了主心骨一样围了上来。
“三公主!”
“三公主!陛下又惊梦了……”
赵明枝急忙走进屋内。
屋中门窗关得紧紧的,四角都放了暖炉烧炭。
她方才被寒风吹了一路,此时一进屋子,不但觉得闷热,还被香熏得头重,四下一扫,果然见到床边的木柜上放着一只香炉,正袅袅升起白烟。
等到撩开遮得严严实实的帐幔,那甜香味更重,叫人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来。
床榻上,幼帝赵弘面色潮红,俨然正在梦魇之中,挥着手胡乱蹬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赵明枝面色一变,问道:“怎么不把陛下叫醒?”
第6章 铜钥匙
随侍一旁的宫女连忙站起身来,道:“奴婢才伺候着陛下换了小衣,又请服了药,因快到子时才睡着,实在不敢擅自叫醒。”
那女子低眉顺眼的,说话的时候垂手躬身,看着十分循规蹈矩。
赵明枝一眼掠过,只觉得有些不对,便站定了仔细看此人相貌。
鹅蛋脸,五官清秀,一双丹凤眼,约莫二十。
似乎有一点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她问道。
那宫女连忙低声回道:“奴婢春绿,本是李太妃身边伺候的,太妃看婢子手脚勤快,做事仔细,便叫夜里跟着过来伺候陛下。”
赵明枝点了点头,再问道:“李太妃在何处?”
春绿急急回道:“太妃去煎药了。”
既然才服了药,又煎什么药?
赵明枝眉心一拧,不但没有点破,还点了点头道:“太妃辛苦。”
她扫了一眼角落的漏刻,道:“都这个时辰了,怎好叫娘娘亲自煎药。”
说完,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玉霜。
玉霜道:“奴婢这就去替娘娘回来歇息。”
床榻之侧的春绿登时站了出来,忙道:“天冷风大,怎么好叫殿下操心,奴婢自去接替娘娘便好。”
她也不待赵明枝回复,匆匆行了一礼就往外走去。
玉霜则是对着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对方悄悄跟了上去。
赵明枝不再理会此事,而是指挥宫人将帐幔拉了起来,又打开一扇小窗通风,复才问道:“哪里来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