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旁人见了路边样子,都没什么反应,怕只是我胆子太小……”赵弘闻言,当即松了口气,也不再硬撑,终于把自己惊梦缘故说了。
原来他对战之时,无数次看到流矢自前后左右多方急射而来,虽说最终都被半途挡下,可心中惊惧惶惶,全不能平。
此外,更有无数惨叫声、武器声、攻打声、炮火声,又见遍地惨相,夜间梦中时时重现其时场景,不能自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脑所思所想,谁人又能控制?
便是赵明枝自己,直至今日,也常被噩梦惊醒。
“等刘大夫来了……”
只她话未说完,便见赵弘摇头摆手不停:“阿姐,我从前吃那许多药,也没甚是管用的,早间吃了药,一整日连饭也不想吃,晚上还要起夜两三次……能不能不要吃了?”
赵明枝犹豫一下,也不再追着此事往下说,只另点一支小蜡烛,把那大烛吹了,另寻一张交椅过来坐在榻边,将手指虚虚半搭在赵弘胳膊上,又寻些无关紧要事情来提。
譬如自己才到京城时候,宫中破烂不堪,许多宫殿连顶也无,只好大家挤在几间,只是一旦遇得下雨,那屋顶也时时漏风漏雨,只好拿盆碗去接雨水;又有时候晚间那老鼠打地上从人脚背爬过,全不怕人,吓得人与老鼠一道吱吱乱叫,最后还特特养了狗来抓;再说自己去城外耕种,在田间见得蝌蚪游来游去,本想捉回来养着等他看,只是眼到手不到,根本捉不住云云……
赵弘果然很快听了进去,时不时还出声发问。
他想知道那狗长得什么模样,眼下可还在宫中,明天一早能不能先抱来摸一摸,又想找个日子同赵明枝一道去捉蝌蚪,还着急下了大雨,阿姐有没有淋湿,有没有着凉。
小孩脑子就只那么大,想了这个,就没空隙去想旁的,两人有漫无边际地聊了半日,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小事,赵弘也终于慢慢放松下来,逐渐眯着眼睛再度睡了过去。
这一回赵明枝没有再离开,只支肘闭眼小憩,时不时还要看看赵弘,怕他又再惊醒。
而后者睡着时拿手攥着赵明枝袖子,始终没有放开。
赵明枝其实已经困极,只心中挂着事情,始终没有睡好。
她耳目极聪,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殿外悉悉索索似有人声,睁眼一看,榻边灯烛已经燃到尾段,弟弟呼吸均匀,俨然睡得正香,便也不抽开手中袖子,只轻轻打了铃。
不一会,殿门便吱呀一声从外头推开,一人蹑手蹑脚进得门来。
第217章 争论
那人还未行到榻边,赵明枝已是隐约听得急促呼吸声,定睛一看,对方头脸冒着热气,鼻子上还沁着大颗汗珠——正是多日未见,被留在蔡州看护赵弘的墨香。
赵明枝身旁有两名心腹侍女,一位唤作玉霜,颇有些身手,只可惜北上时半路护主为狄人重伤,另一位聪明机变,更有好口才,便是这墨香了。
此人一见赵明枝,连擦汗都顾不得,面上先是一喜,随即也不知想到什么,表情顿变,做出一个将哭未哭的模样,张口才要说话,一旁榻上赵弘忽的微微动了动,梦呓两句。
她立刻反应过来,闭了嘴,小心跪到地上行礼。
赵明枝连忙将她扶起,转头先看一眼赵弘,见他动了动嘴巴,身体未有翻动,呼吸已经恢复原本频率,像是又睡了过去,又稍等了几息,才拉着墨香出了偏殿。
门才将将掩住,到了外殿,赵明枝甫一坐下,墨香就又跪了下来。
殿中铺的石砖,此时春夏之交,她也未着什么厚衣衫,竟是发出“扑通”一声。
赵明枝惊了一下,急急去搭她的手,口中问道:“怎的这么傻的,跪得这般结实,仔细伤了膝盖。”
这话一出,便似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便见墨香眼圈一红,鼻翼翕张,虽是尽力压着,那眼泪也到底落了下来。
她一手去擦,忍不住哽咽道:“殿下……殿下怎的瘦了这许多!”
又道:“奴婢得殿下留在蔡州,本来当要守住陛下身边,看护陛下饮食起居,只……却未曾做好,竟叫陛下一人北上……”
她一边说,却把眼泪全数擦了,又吞着哭声道:“婢子辱了差事,请殿下责罚……”
赵明枝却道:“我晓得此事——陛下急切北上,又有行军安排,人马尽皆有数,哪怕我在其地,也未必能跟于身边,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再道:“至于陛下身体……”
她又细问赵弘饮食起居。
墨香忙将赵弘一日三顿情况,吃药效用,另有作息时辰,夜梦夜起频率等等一一说了。
除却这些,她不待赵明枝问,又说起两府大小官员行状,更有李太妃行事,提及前者还只是不满,说到后者,虽竭力克制,依旧压不住那咬牙切齿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