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一来,宣德门下本就安静,见得辇中人,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车马速度其实极快,几乎转眼就进得大内,留下一干人等各自站立。
许久,彭绛才喃喃问道:“那便是当今公主么?她今次亲自跑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果真要舍命守京城?”
宋景壬脑中顿时响起半路上所闻,道:“殿下说要亲守京师,若有机会,还要与我等一道挥师北上……”
彭绛听得一愣,半晌,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那笑容所感,再想到这一位公主不同去往夏州那些皇亲宗室,平日里不是在大内焚香烹茶,赏月观花,便是在外吃喝玩乐。
这两三月间,他虽未跟着一并南下,却也听得旁人转述,知道新帝长姐其实做了不少事情,此时竟有些下不去嘴嘲笑,只好道:“倒是其心可嘉,只狄人哪里那样好打,再有美貌也不能全得用……”
宋景壬不等他说完,便问道:“方才赶车那个,彭副将可知他是个什么来历?”
彭绛道:“那便是裴节度。”
他话一出口,又想起方才场面,表情、语气都变得奇怪起来:“方才便是裴节度亲为公主驱车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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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进大内,终于将外头所有人视线全数隔绝。
赵明枝端坐一日,腰腿俱酸,见那车辇一路朝前,越过紫宸殿,左行右绕,竟是到得太上皇从前闲来看书的睿思殿外才自停下。
而在前驾车的裴雍此时下马,立于马车一旁,却是将右臂抬起,供她下车时扶靠,又抬眸定睛看她。
第141章 操心
赵明枝又累又疲,见车停下,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三分,不自觉已经拿手去搭。
等触到掌心寒沁沁,原是裴雍臂上精钢袖褠,她才恍然回神,还未下车,只稍垂眸,便与对面人几乎平视,望进那一双眼眸。
其中眸光沉沉,情绪难辨。
左右前后不是宫人,就是随从,她本有许多话,俱不便说,此时顶着原本面貌,反生从来未有拘束,又莫名局促,良久,嘴唇微动,才用细微声音唤一句“二哥”。
裴雍扶她下来便自垂手,听得这一句,面上神色未变,只微微侧身,仿佛要面向前方带路,可才走几步,就趁着无人留意时偏转回头,轻声交代道:“你先歇息,得空再叫我来。”
他送得赵明枝至此,眼看要到殿门口,才转身挪步,目送人进了殿,领着一干手下向外退。
这一退正与带着太常寺礼官并若干侍卫、宫女进门的吕贤章相面而行。
吕贤章见得裴雍一副就要出门模样,脸上顿时浮现放松神色,连忙原地站定,又做施礼问好。
而裴雍回了一礼,也不多说,自先大步走了。
一旁同行的礼官待人走远了,不免吁出一口气,又不自觉去擦头上汗水。
吕贤章看他动作同表情,问道:“怎么,不过打个照面而已,裴节度就这般吓人?”
那礼官尴尬道:“本来同朝为官,不当如此才是,只节度套甲着盔,像是才从战场下来样子,锋芒毕露得很,下官一时未有防备……”
吕贤章嫌此人气短,不再同他废话,眼见睿思殿殿门大敞,赵明枝已居于其中,当即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对方跟上,当先跨阶而入。
赵明枝听得宫人通传,又见得这一行人进殿,早把先前儿女心思按下,开口使人看座。
那礼官自报家门之后,却不肯坐,只上前行礼赔罪道:“因狄兵纵火掳掠,太上皇又早去夏州,陛下更在蔡州,此处无人看守,更难修葺,下官仓促得了诏书,本想收拾后头宫殿以供公主安住,只寻来找去,虽此处也残破不堪,却也只有此处稍能入眼……”
睿思殿本只是闲来看书之所,不是什么大殿,里头只有些纸木本册在。
从前狄兵进宫抢夺,自然朝着金银珠宝而去,至于这后头宫殿,因无贵重物什,那群匪兵只在外放了把火便跑了,虽烧了半库藏书,幸而中间有重石间隔,倒是将主体框架留了下来。
赵明枝听这礼官解释来龙去脉,自然不会多做责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南逃,随驾从官也好,京中留守官员也罢,大多连俸禄都难得按时足量发放,不少兵卒军饷也做拖欠,又哪里有银钱来修葺大内。
更何况即便有些剩银,维持衙门运转都难够,无数刀刃等着去用,相比起来,她已有地方落脚,哪里还能挑剔许多。
赵明枝少不得先做道谢,又温言安抚几句,再问些京师近日情形。
那礼官虽有些诚惶诚恐模样,人倒也老实,问什么说什么,提到京城形势,因对的是公主,并非什么奢遮权臣,就多了几分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