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道:“既如此,南下是为钱惟伍一人私心,并非朝廷军令,而今其人既死,宋官人也不必再做南行,不如掉头回守京师——不知如何?”
“这……”宋景壬为难道,“下官手下不过一二千兵,如何能守……”
赵明枝便道:“裴节度自会领兵当守,我也正做北上,会同守京城。”
虽早有预料,听到赵明枝亲口说出这样话语,宋景壬还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脱口问道:“殿下当真要亲去守城?”
赵明枝道:“难道不行?”
又道:“宋准备既然肯来此处同我面见,心中其实早已生了还归想法罢?”
“我听闻宋官人出自滁州,紧邻京师,京城若是有失,宋官人手中有兵,自然能走能逃,可乡中老人、故旧、亲友,难道俱能活命?”
“你收拢兵士多日,却仍在左近徘徊,便是不愿就此撂开手去,心中仍有乡邻百姓罢?”
宋景壬手握成拳,头虽还低着,眼眶却是不自觉红了。
赵明枝道:“那千余兵士肯与你同出,自然也能同进,若有不能的,只叫人来寻我,我手中还有些金银,使其分了,自回乡去便是——只若拿了我银钱,最后还去做盗匪,却不要怪我手狠了。”
说完,又半侧过身,取了纸笔,伏案片刻,不知写了什么,不一会,叫了声“木香”。
宋景壬就见到方才那高挑丫头取了桌面上一张纸,自屏风后绕行出来,将那纸递给自己。
他有些脸红,道:“俺识的字不多。”
然而低头一看,却发现那纸上并非骈四俪六,而是寻常口书。
其中以公主口吻,自述路遇一队千余人禁军,领兵者是为神武中军准备将宋景壬,正望北而行,欲要主动归回京师,其人曾被钱惟伍蒙骗,其实并无南逃想法,愿做将功折罪云云,眼下存亡之时,请天子酌情考量,从轻处置,令其戴罪立功云云。
信件最后,又盖了公主小印。
宋景壬拿着纸,茫然站立。
赵明枝转向一旁,问道:“若是宋官人觉得我言语做不得用,吕官人是为朝中参政,不如请他……”
宋景壬连忙摇头,复又急急点头,道:“不必……不必旁的参政……”
“殿下如此行事,又为俺如此考虑,若还不肯做信,那便再说不过去了……”
第137章 黄汤
宋景壬一松口,赵明枝便着人去问饭,等饭菜的当口,先用“义”一字做温言鼓舞,又以功名、利禄诱之。
她言语扎实,并无多少虚话,所有许诺都没有夸大,甚至说到最后,还把眼下蔡州形势简单剖析了一番,道:“朝中自有章法、制度在,以宋准备先前所为,虽非自愿,到底有些生碍,少不得要委屈一阵,但只要做了事,陛下不会使人心寒。”
又道:“我虽不是朝臣,却也长了心,也知宋官人先前为甚会做犹豫——必是担忧朝廷一旦喘过气来,要追究前事,秋后算账。”
宋景壬全未想到赵明枝居然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本还想要客套两句,想到自家后头兄弟,到底还是低了头,没有出声。
赵明枝又道:“其实如此想法的,又何止你一人?禁军数以万计,听来极多,可与西北兵比,犹不足道,裴节度尚且来援,宋准备不若先行再看,难道今日兄弟,便不是将来兄弟了?”
话里话外,一来暗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朝廷要追究,必定拿裴雍当出头鸟来打,还轮不到禁军这一边;二来竟还看得那样开,又把造反表述得那样文雅义气。
如此言语,倒叫宋景壬无话可说起来。
此时正好饭菜准备妥当,自有驿卒搬了矮长几进来,给赵明枝并吕、宋两位客人各做分食。
三人各自落座,桌上不过三四道简单菜色,全都一样,只吕、宋二人面前多了薄酒,赵明枝桌前象征性摆了道屏风,桌上则是放了清茶。
“仓促之间,只得简薄几样吃食,然则与南逃流民、北面百姓相论,彼处却是求而不得。”
“今朝国难,上下自当群策群力,共克时艰,但将来若有举朝回京,收复失土那一日,我自将再做设宴,请二位官人上座。”
赵明枝举起手中茶盏,道:“沿途赶路,仅有少许水酒,我以茶代之,请两位共饮此杯,日后北上之时,还望彼此俱都以诚相待。”
说完,果然先做满饮。
宋景壬哪里还有二话,一口把酒吞了,而吕贤章也自饮尽。
等到饭毕,宋景壬便自言要回返点清手中人马,先做好说服之事,再来随驾,先告辞而去。
见他走了,一旁吕贤章几乎是立时翻了脸,道:“殿下,宋景壬此人性格温吞,极易为人影响,臣恐其人回得先前军中,被人几句撩拨,又做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