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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成海(4)

作者: waye 阅读记录

母亲的手被她紧紧握住。她看着母亲,母亲神情严肃,瞧不出她的想法。为什么母亲并不害怕?她确定,母亲并没有惊恐。心中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让年仅十三岁的伊水明白。也许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了解母亲。

下午六点,他们被安置在体育馆内。大地仍时不时地颤抖,但已没有先前激烈。不断有消息从广播传出,食物也陆续送了进来。人们还未从惊恐中走出。每一次广播响起,都格外注意。

下午14时28分,四川汶川发生了7.9级地震,波及范围广大。国家领导人和四川省人们政府立即展开救援工作,网络暂时无法恢复。人群又开始躁动不安。

母亲将一半食物放进随身的旅行包内。无论去那里,她始终不忘她的旅行包。她对伊水说:“伊水,我得去汶川。”

母亲的话不亚于刚刚地震给伊水带来的冲击。她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她说:“是真的吗?”她多希望是母亲说错了。

“是。”母亲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炯亮坚毅。她说:“那里一定需要人。我不管救援部队何时会到,我一定得去。”

“那我怎么办?”她感觉大地又一次摇晃了一次。人群发出害怕的声音。才停止的哭声的小孩再一次受惊,大声哭泣。她全然不觉,她似乎只听得见母亲一人的声音。

“和我一起去。或者,回去。”母亲的话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伊水的耳中。

回去?我不惜伤害外婆,与你来此只为回去?我努力陪在你身边,愿与你上路,你却让我回去?你让我如何回去?我已经为你走到这一步,你让我如何回去?

“不!”伊水紧紧拉住母亲的手。“不要去。或者,和我一起回去。谁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你要如何进去?地震也许还会发生。你可能,可能……”“会死”这两个字伊水始终说不出口,只能任由惊恐的眼泪一滴滴流出。

这是她的母亲,是她最爱的母亲,她长久以来所期待爱的来源。她可以为之不顾一切亦要相随的人,此刻竟要去那地震的中心地带。冒着生命危险,只为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也许,还未到达就已死在途中。也许,到达后仍旧无济于事。也许,也许……伊水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只为让母亲不要进入汶川。

“伊水,我必须去那里。没有什么也许可能,生命会在那里变得坚韧。我不管其他人,我只知道,那里需要人!我一定得去!不论结果。”母亲试图拉开伊水的手。

“你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何必冒这样的险?自有人会去处理,你何必去管?别去,我求你别去。”

“那么,你就回去。”

“你和我一起回去!”伊水的手将母亲的手腕握出一道道红印。“你将我带来,却让我独自回去。你可知,我要怎么回去。外婆一定伤心至极,不愿再理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却又要将我弃之不顾!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你究竟是否爱我?”眼泪不断涌出,大朵大朵,伴着伊水愈发激动的声音。

“伊水,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不爱你?只是你不相信,并不理解。”母亲的态度缓和下来。她轻叹一口气,坐在地上。

母亲最终选择去汶川,任她一人回去。她站在拥挤的机场大厅,看着喧嚣嘈杂的人群,只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母亲叮嘱她物品随身携带,注意安全。母亲将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给了她。

母亲说:“伊水,你最终一定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努力生下并唯一想用尽全力去爱的人。你终会懂得。”语毕,走出体育馆,甚至都不愿送她去机场。

我为何要懂得你?

伊水找了一处空地坐下。心头疼痛,却始终没有哭泣。

我为何要懂得你?懂得你后,你会如其他母亲般爱我吗?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你会顾及我的感受吗?你会为我不顾一切,尽全力爱我吗?

广播响起,内容全是关于汶川地震,大量的救援物品运到这里。所有的人,将目光投向这里。

若非这场灾难,她也许永远也不这世上还有一个叫汶川的地方。若非这场灾难,世人亦不会如此持久的关注这座城市。若非这场灾难,她也许仍相信着某些东西,某些曾经以为会实现,很重要其实不值一提的东西。

☆、第四节 梦魇

坐上飞机后,伊水一直不敢睡觉,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窗外什么也没有,漆黑一片。只能看见玻璃上光线反射出自己的脸。疲惫,憔悴,眼睛却是炯亮有神的。她忽然想起母亲的眸子,心头不由一紧,竟笑出。

我是你的女儿。,是你竭尽全力生下的女儿。我的细胞,血液,容貌统统带有你的痕迹。为何,你不带我一起走?或者让我留在成都?你不必将我送回。回去后,我要如何面对外婆?回去后,你会再度带我在身边吗?为什么,你总是抛下我?如果这是因为爱,我宁愿你从不曾爱我。

她始终不肯承认,母亲是为了保全自己才让自己回去。她将之视为母亲的又一次抛弃。她始终不懂得母亲,不懂得她的爱以及她爱的方式。

她不过是位十三岁的女孩。未来还未展开,便已种下某些魔咒。也许日后会解开。也许,不会。

走下飞机,走向出站口,蓝伊水心中惴惴不安。害怕看不见外婆,又害怕看见外婆。这世间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却被自己那般伤害。不来,亦是正常。只是,她若不来,自己将怎么办?

她走出出站口,不敢像其他人般寻找自己的亲人。唯有低头,尽可能地加快脚步走过一群又一群相拥痛哭的人们。劫后余生的重逢,这喜悦,不会属于她。

“伊水。”

她站住,不敢回头。

“伊水!”

她的泪涌出眼眶。仍旧不敢回头。

外婆从身后抱住她,哭得声嘶力竭。她说:“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

她转身,说不出一句话,唯有让眼泪如泉涌。

回来后的伊水变得安静。可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做着习题,作业,所有她可以做的东西。不去讨论汶川地震,不去关注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也再不会因别人的取笑愤怒,尖叫。

有好事的同学知道伊水从成都回来,便笑着说:“蓝伊水,你母亲呢?是不是死在地震中了?看吧,你始终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伊水似没有听见,仍旧做着自己的习题。这样的挑衅已经不具备任何作用。如若可能,她当真希望母亲死在那场地震中。至少,她是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握着手可以道别的人。

伊水从未如此深刻的感觉到孤立无援。似被丢弃在一座荒岛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而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爱是她一直追求的。尤其,是母亲的爱。

母亲始终没有回来。

也许,有寄信。也许,没有。

伊水貌似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她知道,她唯有这么做了。守在外婆身边,努力学习。

中考那一年,外婆旧疾复发,住进医院。她隐约感觉到外婆的大限将至,不由紧张。

那段时间,伊水过的很辛苦。早晨起床后,赶去学校。中午赶回家做饭送给外婆。下午下课后亦然。一边陪着外婆,一边在一旁写作业。时常不知何时睡去,醒来外面已是天黑。时常迟到。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问话。被同学嘲笑。

那时的伊水,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面对每天种种。那时的伊水,像旋转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的无法停止。

她不知道停下来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止。

外婆的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外婆手术需要输血。她立刻请假来到医院。当抽完400CC的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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