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37)
童雪想到了徐程慕“从不半途而废”的人生信条,抿唇,又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不得不争呢?”
“那就争啊。”
“啊?”转变来得太快,童雪有点懵。
徐程域鄙视的眼神看过来,“啊什么啊,都不得不了,当然得争了。”
童雪“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她知道他没当真,他到现在还是愿意相信徐程慕,还是觉得不会出现“不得不”的局面。这个时候,童雪不得不承认,裴先说的对,他还太天真,而她竟然舍不得打破这份天真。
听雨轩到了。
童雪在他面前站定,“那个,我进去了。”
“嗯,早点休息。”
童雪点头,刚打算转身,又突然听到一句,“等等。”紧接着一只手就怼在了她面前,吓得她连不自觉地向后退,但是徐程域的另一只手却及时的牢牢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动不了。
“别动。”
“做、做什么?”
“别动。”徐程域也是出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过做了就做了吧。当初在汾城看到大病初愈的童雪时,他就很好奇她的脸到底有没有他的巴掌大,这种想法就像一只调皮的手时不时在他心里挠一下,让他心痒痒。平时这种想法尚能克制,可是今天一天他都在想,如果她今天答应了太子,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验证了吧。刚刚看着童雪站在自己面前,那么乖那么好看,他脑子一热,就伸出手了。
验证了,她的脸只有他的半只手掌大。
收回手,徐程域的眼神越过她的头顶,“咳,那什么,你赶紧进去吧,我走了。”说完,也不等童雪反应,迅速就走了。
童雪虽然不知道他唱的是哪出,但是除了最初的惊讶外倒也没什么反感,尤其是最后看到某王爷同手同脚的走法后,突然就笑了出来,原来紧张尴尬的不只她。
十一月十四是个阴天,太阳一天都没有出来。
傍晚,宫里传出消息,郑妃过世了。郑妃就是徐程挚的母妃。
大赵礼制,有子的宫妃去世后可在儿子的封地治丧,徐程挚没有就藩,所以丧礼在挚王府举行。
第二天,童雪和裴先周玄他们去挚王府吊唁,徐程域昨晚就去了。
童雪坐在马车上一路沉默,这些年在外,她参加的婚礼不少,但还未参加过丧礼。娘亲去世,是她亲历的第一场丧礼。那个时候,她五岁还没到,虽然不是很懂死亡是一件什么样的事,但是已经能够从周围人的神色中明白些什么了,而且即使年纪小但心中的那种痛苦她还是切实感受到了。她知道,娘亲,怎么都叫都不醒了,再也不会醒了。
后来她跟哥哥跪在灵堂里,磕头、烧纸、再磕头、再烧纸……她没有哭,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棺木,她还在奢望,她想娘亲会不会因为舍不得她突然就醒了,就像之前她惹娘亲生气,娘亲假装不理她,但是每次很快又会对她露出笑颜。可是这一次,娘亲是真的不理她了,即使她不睡觉不闭眼也没有等到娘亲再次醒来。棺木抬走的那一天,她哭得撕心裂肺,她抱着那些人的腿求他们不要把娘亲抬走。走了,就再也没有可以期待的了。
再后来年纪大了点,她常常想,丧礼的意义究竟什么?让死者荣耀?人都没了,荣耀要来又有何用?让生者安慰?那种对最后永别的无能为力无可挽回,又何谈安慰?她不清楚,不过期望彻底落空后那一刻的绝望,她倒是印象深刻。
兴许走神久了,童雪下马车时没注意,差点摔倒。
斜前方伸来的一只手扶住了她,“还没到呢,现在跪还早了点。”
童雪看过去,是薛礼。明国的常安王,在大赵的质子。
她低头行礼,“谢王爷出手相助。”
薛礼挑眉笑道:“童雪是吧,不必谢,应该的。”说完就率先转身进了挚王府。
童雪看着薛礼的背影,心跳有些加速,上次宫宴他朝她隔空敬酒,她假装没看见,这次又是这个表情,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
“丫头,发什么愣呢?”前头裴先走到一半,回头看童雪还愣在原地。
“啊?哦。”童雪敛敛神,跟上。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十八章
郑妃的丧礼上没有哭声,只有不间断的哀乐。也是,如果亲生儿子都不哭,还有谁会哭呢?挚王是个病秧子又不得宠,现在郑妃又没了,郑家也只是个偏远地区的小吏,挚王成不了气候的,大家这样一合计自然也没有人要献媚讨好,都是意思意思拜两下得了。
徐程挚确实没有哭,只是眼睛通红,和满身惨白的孝服对比强烈。那么多年的历练,童雪已经明白眼泪并不是检验一个人悲伤与否的准绳。有的人表面哭得稀里哗啦,可能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哭得好看点好听点,就像曾经的她,为了得到娘亲的妥协把眼泪把哭声表演得淋漓尽致,而有的人隐忍不发,是因为真的痛到极致了,痛感堵塞了其他的感官,那是哭都哭不出来的,比如当年她的哥哥,比如现在的徐程挚。他身上的悲伤,她曾见过一次,在她哥哥身上,同样通红的眼睛,同样白得刺眼的孝服。
上完香后,之秋找到她,满脸焦急,“童姑娘,求您帮我劝劝我们家王爷吧,他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
“三天?”郑妃不是昨天才……
之秋叹了口气,音量又降低了两度,“童姑娘,您有所不知,我们王爷三天前去宫里见过郑妃娘娘后,后来就一直这样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童姑娘,您还能跟王爷说上话,求您劝劝他吧。再这样下去,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啊。”
大赵的风俗规矩,祭拜只能在上午,所以一到下午,挚王府除了哀乐就没有其他响声了。童雪和裴先打了个招呼,留了下来。
徐程挚还跪在原地,听到动静习惯性抬头,准备行礼,见着来人是童雪,皱了皱眉。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啊?”
徐程挚抬了抬嘴角。
“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徐程挚低下头不想理她。
童雪也在他身边跪下,把手里的杯子递到他面前,“喝点水吧。”
“不渴。”
“声音都成拉大锯了,还说不渴,给。”
徐程挚没说话也没动作。
童雪把他垂在身侧的手拉过来,想把杯子放在他手上,却被他手的温度吓了一跳,太烫了。
“你发烧了。”
仍旧没有回应,徐程挚还是低着头。
童雪回头让之秋去喊大夫,把杯子放在地上,然后自己去拉徐程挚,“你先起来。”
“你走开,别管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为自己积德,你也别管我。”
徐程挚不动,“我死不了,服了这么多年的毒都死不了的,你这个德积不成。”
“你太自信了,你这个样子离死不远了。”
徐程挚嗤笑,“那就正好。”
“正好什么呀正好,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看病,郑妃娘娘就能醒了吗?”
徐程挚看了眼棺木,没做声,接着又低下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童雪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你这个样子,对得起郑妃娘娘的选择吗?”
徐程挚猛地抬头看她,眼神明确地传递了一个讯息,“你怎么知道?”
“……”本来她也只是猜测,但是现在看他这表情,她猜的没错就是了。郑妃的死因是暴毙,但暴毙这个说法就有很多内容了,再联想下之前他跟她说的那些事儿,郑妃为了儿子选择结束生命是再自然不过的一种解释了。
童雪用力扶起徐程挚,这下他倒是没怎么抵抗,顺从地站了起来,可能是跪得太久又没吃饭,刚站起来就要往下沉,童雪咬咬牙,让他靠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