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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味热吻(97)

TomGilbert于她而言,固然是根救命稻草,也许很多受伤的运动员一生都难以抓住,而她却有望得到他的帮助。但难的是,医生人在冰岛,她家境不好就算了,上哪儿去凑出这笔钱来?

巧的是,次日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起来后,就接到了孙健平的电话。

他说:“我替你申请过了,今年有新政策,国家对因伤病退役的运动员有补助,你把卡号发过来,开户信息和身份证一起填给我。估计下个月就开始到账,大概一个月能有三千块。”

她愣了愣。

孙健平又说:“另外你退役了,我跟队里也申请了一下,上面说意思意思,给你两万的抚恤金。你知道姓李的一向抠门儿,钱不算多,但聊胜于无。”

师徒俩聊了聊近况,结束了通话。

宋诗意心下一动,回头就看见程亦川洗漱完毕,站在厕所门口抱臂而立,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扬扬手机,“是你跟孙教说的?”

“怎么什么都往我头上栽?”

“真当我是傻子?世界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程亦川笑着举手:“行吧,就算是我说的。但我只说了我替你联系上TimGilbert了,别的事可跟我没关系,你要谢就谢孙教练。”

宋诗意侧头,窗外天光大亮,一夜寒雪为胡同裹上银装。她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倾囊相助的一群人。

“要是我恢复不了,没法重拾辉煌,你们会失望吗?”

程亦川笑了,斜眼看她:“问答题——勇攀高峰一词里,重点是什么?”

“高峰?”

“错。”少年眉眼微抬,目光明亮,“是勇。”

“……”

“只要你有勇气去重头来过,不论结果如何,都足够大家欣慰了。”他笑意渐浓,打了个呵欠,“再说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你现在已经在人生的最低谷,不会比这个更差了。”

宋诗意失笑。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埋汰我?”

*

程亦川的北京之行又一次匆匆落幕,这回不是赶时间归队了,而是春节就要来了。

两天时间里,宋诗意冒着风雪带他游故宫,逛颐和园,偶尔扮演着业余导游的角色,讲讲北京的历史野史。只可惜走在颐和园里,她还能扯到小学课本上的火烧颐和园。

“等一下,不是火烧圆明园吗?”

宋诗意一顿,强行圆场,“你想啊,八国联军圆明园都烧了,还能不顺便来颐和园也烧一烧?”

“我怎么记得是英法联军?”

“……”

宋诗意怒了,“我是导游还是你是导游啊?你那么能,行,你来讲。”

程亦川眉毛一抬,“成啊,我讲就我讲。你想听哪一段?要不,就从我们脚下的苏州街说起?”

他毫不迟疑地从乾隆建苏州街起,一路讲到李莲英与慈禧。

宋诗意:“你闭嘴。”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旅个游也能比她这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更像北京人。

可惜春节来临,她很快在机场送走了这位伪本地人。

程亦川跟她约好了,春节后去冰岛见Gilbert,正巧他父母在欧洲,他去见见那长年在外漂泊的夫妻俩。

宋诗意点头,下了决心,说一言为定。

这个年过得跌宕起伏,宋诗意有一场硬仗要打——和钟淑仪摊牌,讲明自己的打算。

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剩下的就都不算什么。

自打她辞职了,跟钟淑仪吵了那一架,母女俩就进入了冷战。不是她不愿说话,是钟淑仪又故态复萌,重新回到了她还在队里服役那大半年的状态,哪怕同处一个屋檐下,也能做到一言不发。

大概这就是遗传吧,从前父亲还在时,一家三口都这样,倔到了骨子里。

宋诗意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吵架,起因不过是加班之后两人都不愿洗碗。钟淑仪认为丈夫不够大度,而宋达认为妻子不够体贴,两人竟因此冷战了一周,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陆小双一语道破:“你们就是太倔,一家人有话不好好说,总是闷在肚子里,能互相理解才怪。”

宋诗意思量一整夜,终于在天明时爬起来做了顿早餐,亲自敲响了钟淑仪的房门。

“妈,我做了早餐,你起床吃饭吧。”

等到钟淑仪不置一词坐下了,宋诗意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一道出那些母亲不知道的事。

办公室工作的压抑枯燥,赵卓的性骚扰,二姨夫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前不久为她进了派出所的陆小双与程亦川。

她不卑不亢,轻声说着队里的生活。母亲错过的大半年光阴,她们毫无交流,一个在家过得孤单冷清,一个在队里力不从心。可这样一开头,就仿佛水龙头似的,原来往事也并非那么难以开口。

“我没对你说过我有多爱滑雪,事实上我也是离开雪场才知道。”她敲了只鸡蛋,一点一点灵巧地将壳剥开,把雪白的蛋送进钟淑仪碗里,“小时候我常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做个特别的人。上语文课的时候,大家都说自己想当画家,想当科学家,想当音乐家,可是长大以后,好像所有人都平庸了,能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没几个。”

“妈,我读书不好,脑子不够用,小时候你们送我去少年宫学跳舞,我也死活坚持不下来。你恨铁不成钢的时候,曾经骂过我不求上进,扶不起的阿斗。我也确实懊恼过,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一事无成,也从来不像别的孩子成绩好、才艺多,让你为我骄傲。”

“可是站在雪场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你曾经说我不学无术,跟着我爸搞些歪门邪道,但我也曾经参加大赛,为国争光。那时候你也为我欢喜为我笑,好像我也成了你总挂在嘴上的别人家的孩子。”

二十五岁的宋诗意抬头望着母亲,笑得坚定又自信。

她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成为你的骄傲?”

那一天的早饭吃了足足半个多钟头,豆浆凉了,馒头硬了,钟淑仪紧闭的嘴唇渐渐松动了。

她抬头看着女儿,似乎有些动容。

她很想问:“钱怎么办?”

可这一刻她却有些问不出口,她们一个在谈梦想,一个在谈现实。她觉得自己很扫兴,就像很多年前丈夫带着女儿三天两头往外跑,为了滑雪攒不下一个子儿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这样和宋达争执,宋达生气地说她:“你怎么这么俗啊?”

事实上人活着都有梦,她也有。可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总不能所有人都在做梦吧?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于是他和女儿负责做梦,她这个妻子、母亲就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个平衡直到宋达去世才被打破,曾经的她没有了梦,至少还有爱情与家庭,而今丈夫没了,家庭破碎,她便再也无法支持宋诗意的选择。

可是这个除夕的清晨,雪霁天晴,来日又是一年春。

她听见谁家的孩子放着鞭炮,谁家的老太太唠唠叨叨,哪里来的野猫窸窸窣窣跳过屋顶,而女儿认真地望着她,说着好久没有过的真心话。

钟淑仪茫然地张了张口,说:“你让我想想。”

除去除夕早晨的这次谈话,其实这个年过得挺不错。

下午的时候,钟淑仪准备去超市采购过年所需,出门时脚下停了停,“我去买年货,你——”

“我也去。”

这个时候的超市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满室循环着喜气洋洋的歌曲。

钟淑仪一一细数着:“银耳,汤圆粉,肉馅,瓜子……”

宋诗意便灵巧地穿梭在人群里,很快替她找来嘴上念叨的清单物品。

途径零食区,有个小胖子的气球飞上了天花板,他气恼地跳啊跳,无奈差得太远,只能眼巴巴哭丧着脸求助。可天花板那么高,他就算找到全超市最高的人,也没人能替他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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