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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味热吻(43)

他却看出她想笑的意图,一脸倔强地说:“你别笑,我在承认错误。我以后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了。”

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承认错误的,夸自己才华横溢、玉树临风。

宋诗意啼笑皆非,抬眼看了看他,说:“多管闲事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顿。

宋诗意望着他,含笑说:“我知道你有天赋,一入行就技惊四座,教练看重你,队友也都望着你。当然,不管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你不像是会在意那些的人,因为你从来都一帆风顺,目标也很清晰、很坚定。”

公交车摇摇晃晃,经过某个路口,微微颠簸,她人也跟着晃了晃。

“可是程亦川,总是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多无聊?”

程亦川张了张嘴,眉头微蹙。

宋诗意却接着往下说:“我相信你的目标会实现,你会离大家欢呼雀跃叫着你名字的那一天越来越近。可是有一天当你回过头来看看,你会发现不管是冠军还是奖杯,都是一刹那的事。你从省队到国家队,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一晃多少年?这许多年的意义或许真的不在于那只奖杯、那点荣誉,你总会发现,珍贵之处在别的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每个人的珍贵之处都是不同的,我怎么知道你的在哪里?”

“那你的在哪里?”

“我的啊。”窗边的人笑了,偏着头往半空中看,思索片刻,末了才说,“两年退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当时脚伤太痛,还是离开国家队太不舍,我难得地哭了一场。当时我躺在病床上,脚上刚动完手术,我妈守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我望着天花板哭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我想起了基地的红房子,它们在朝霞和黄昏里像是童话里才有的漂亮小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食堂的三号窗口,那个总是梳麻花辫的阿姨,每次见到我总会笑着用家乡话说:今天还是半糖的牛奶哇?她的笑总让我想起胡同里的李奶奶,我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她就坐在门口的矮板凳上,仰头冲我笑。

“训练馆的天花板上垂着无数盏白色的灯,多少次汗水打湿了眼睛,我仰头去擦,总觉得那些灯像闪光灯。它们让我觉得,你所有的付出都会被看见、被铭记,都为了有朝一日站在聚光灯下,听见梦想实现的声音。

“我在基地生活了五年,总觉得运动员这条路枯燥又辛苦,我错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错过了读书的黄金时间,退役的那天,我哭着想,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事实上到昨天晚上为止,我还在想这个问题。”

宋诗意像是在口述一篇作文==、而程亦川居然耐着性子听完了,直到这时候才接口问:“那你想到了吗?”

“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好像忽然得出答案了。”

他微微一顿,点头:“那你是该谢谢我,这顿饭请得不亏。”

“…………”

宋诗意忍俊不禁,这小子的脑回路怎么这么稀奇古怪的?

她斜眼看他:“那你说,我到底得到什么了?”

“你都为这个写了一篇小作文了,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程亦川露出一口小白牙,“作文的题目就叫做:《我到底得到什么了》。”

宋诗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到一半,她听见他终于问出了那句写在脸上大半天的话:“宋诗意,你的脚还疼吗?”

她一顿,侧头看他。

少年身姿笔直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里是抹不去的愧疚与焦虑。

她如实回答:“有一点儿。”

末了再加一句:“其实也没有特别疼,就是天气一冷,训练时间一长,它就会犯毛病。”

程亦川迟疑片刻,“真的像丁俊亚说的那样,再受伤的话,将来就连正常活动也会受影响吗?”

“大概吧。”

“那你——”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句话,“考虑过退役吗?”

宋诗意沉默片刻,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言简意赅:“正在。”

第26章 第二十六个吻

正在?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问,居然问出这么个答案。

程亦川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居然真打算退役?”

“不是说了吗,正在考虑。到你嘴里怎么就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宋诗意!”他没心思开玩笑,一脸严肃地警告她。

可宋诗意却别开脸,后脑勺贴在座椅上,闭眼说:“我打个盹儿。到市中心了叫醒我。”

他气急败坏:“都这样了,你还能睡得着?”

她没睁眼,低低地叹口气,半真半假地哀求他:“你行行好。我昨晚一宿没睡,熬不住了。”

“你——”

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看见她眼睑处的淤青和满面倦容,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程亦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公交车在路面上起起伏伏,心也一样。

那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身侧的人渐渐睡熟,他却毫无睡意。

他忍不住侧头打量她,像是只要仔细察看,就能发现这张皮囊下的秘密。

爱笑。平和。总有说不完的鸡汤。很受欢迎。哪怕面对不友好的罗雪,也总是能够不动声色地保持平静。

这个人都不会生气的吗?

不,也不全是。

那天夜里他和卢金元打架,误以为她放任对方揍他,气冲冲上门兴师问罪。在林荫道上,他亲眼看见她发怒,一路穷追不舍要他站住。

……其实发脾气的样子要生动得多。

那时候,她的双眼明亮到惊人,仿佛有烈焰在燃烧,烧得她整个人都真实起来。那一刻的她是生龙活虎的,而现在这一个呢?

生活在磋磨她,伤痛在困扰她,她满身疲惫,却还强打精神装作无所谓。

程亦川一直活在天堂,丰衣足食,一路顺遂,从未体验过宋诗意所经历的一切。可他看着她,耳边回荡着刚才那篇“小作文”,眼前又出现了下午在更衣室里看见的一幕幕。

她并不是一直都活得这么辛苦。

还未受伤的那些年里,她是如此意气风发,宛若烈焰一般从山顶急速而来,高呼万岁,不可一世。

程亦川怔怔地看着她,眼前忽而是憔悴的她,忽而是耀眼的她,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宋诗意。

他苦恼地靠在座椅上,不知该如何度过这煎熬的一小时车程。

*

晚饭是在市中心吃的。

眼看着到站了,程亦川轻轻拍了拍她:“喂。”

女人睡熟了,面颊都染得红通通的,迷茫地睁眼一看,失神片刻,然后才聚焦:“到站了?”

“到了。”

“哦,那走吧。”她揉揉眼睛,下车带路。

明明是北京人,却因为在这里生活太久,找吃的也变得轻车熟路起来。

“你想吃什么?”她问。

“都行。”

“少来。你不是挑食小王子吗?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赶紧说。”

“…………”

程亦川眯眼:“谁告诉你的?薛同还是陈晓春?”

“用得着谁告诉我吗?每次在食堂看见你,端个盘子要在窗口磨蹭老半天。别人都是要这个、要那个,三言两语就完事,唯独你,吃饼不加葱,肥的不要瘦的不要,挑得食堂阿姨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服。

吃什么呢?既要可口,又要顾虑她的经济条件,程亦川思来想去大半天,最后挑了个涮肉,她是北京人,爱吃涮羊肉,选这个总不会错。

果然,宋诗意一脸喜色:“你也喜欢吃这个啊?”

一般。

可话到嘴边,出口却成了:“喜欢。”

他看着她面露喜色,也跟着沾沾自喜起来。其实是想着她好不容易破费一次,还是选她爱吃的吧。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体贴啊。程亦川无可奈何地想着,脑子里的小人一副摊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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