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思瑛(5)
她痛思着,又大口地饮下烈酒,一时喝得太急,呛地垂首直咳。
灵珑忙轻抚主子的薄背,见主子这般失态的样子,心疼地双眸都泛起泪花。她五岁入府,就一直伺候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自幼开始便如何付出心思在殷家公子身上。小姐真真是太可怜了,但怪也不全怪殷家公子无情,只能怪当初两家不该过早的定下娃娃亲。
当初沈瑛还是三岁奶童的时候,常被母亲殷氏常带去殷家走动。那年正好殷氏的堂姐从外城搬回蜀城生活,这殷姨娘有个小公子殷瑜,比沈瑛大三岁,两个孩子很快就玩在一块。
两家长辈们见沈瑛总爱粘着殷瑜,殷瑜对沈瑛也特别好,沈家虽一直都是女书传宗,可假如沈瑛不会成为女书,嫁个男儿也是甚好。毕竟在晋国男儿变得非常稀少,整个蜀城也就只有殷家这么一个男丁存在,殷姨娘又愿意让小儿子入赘进沈家,两家就马上定下了这门婚事。
因此,沈瑛自打懂事,就知道殷瑜以后会是自己的夫婿,便对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都要上心。随着年复一年的岁月累积,她自我投入的情愫在心里越来越根深蒂固。
但在文帝十二年的时候,沈瑛十四岁,再过一年就及笈能完婚了,殷瑜突然偷跑去边关参军,留下书信要殷姨娘去与沈家解除婚约,否则他永远不回蜀城,宁愿战死杀场。
殷姨娘愧对沈家,没把殷瑜威胁退婚的真相公开出去,找沈家私了。沈家非常干脆的答应退婚,毕竟殷瑜如果一直倔着不肯回来会耽误了沈瑛的以后,到时更让外人说尽笑话。
于是沈家和殷家一齐对外称,国难当前殷家小公子身为男儿自当去参军卫国,而沈家也不愿让一个生死都听天由命的人来耽误沈瑛的终身幸福,故解除与殷家的婚事,等沈瑛及笄后重新招婿。
结果老天三番捉弄,沈瑛连续戴孝九年,不过招婿的事延迟急的只有沈父殷母,沈瑛很无所谓,这招婿婚事只是为沈家香火不是为她自身的幸福。
她的感情,她的付出,早在那一年全成灰烬。
她心里的伤和心头的刺,至今仍无法愈合及拔除,一寸还成千万缕。
她永远记得殷瑜离开殷家之前与她最后一面的那些话,那些话把她的心击地粉碎粉碎,将那么多年以来的感情全化成一厢情愿。
他,只把她当妹妹。
永远只是妹妹。
哪怕她降低身份肯嫁进殷家也绝不可能娶她为妻。
绝不。
沈瑛含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恨又想挽留,但他既已这般表态不会惜她,她定不会再卑贱自己去哀求去挽留。
也不只有他可以薄情,她也能绝情,当时便指天起誓,此生谁都能嫁,唯独不嫁殷瑜。
唯独他,绝不嫁。
哪怕他以后会后悔,会来哀求她原谅。
也绝不!
但为什么,明明当时那么有毅力去忘他,没料想十年了,始终难忘。
看来可恨之人,必有难忘之处。
“小姐,傻子来了。”灵珑忽小声道。
沈瑛被打断了思绪,收敛着心神,单手撑起身,醉迷迷的目光冰冷地瞥向身后。
灵琦带着傻子入亭中,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瑛,视线放肆大胆地从沈瑛身上扫了个遍后,脸上又开始表露出羞态。
“小姐,她吵着要来找你。”灵琦沉声禀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沈瑛凝眸看着傻子,微微一眯:“会饮酒吗。”
傻子脑袋轻轻一歪:“我,我能学。”
这般回答,甚好。
沈瑛侧过身,对灵珑轻摆衣袖,灵珑会意起身退旁。
傻子径自坐到了榻旁,方闻到浓烈酒味时她马上蹙眉,显起厌色。
看样子从未沾过滴酒。
沈瑛把手中的酒壶递过去,随口冷道:“喝吧。”
傻子没有犹豫,接过酒壶启唇就含着壶嘴,喝上了一小口。酒入口时滑感非常,随后便在口中火灼火辣般滚烧起来,刺地舌尖发麻,头皮也发麻。傻子眼中不由冒出水汽,马上咽下喉,一阵被割喉管似的刺痛,逼得眼泪都滚落出来。
烈酒穿肠,一路灼烫灼烫,穿透到胃底。
她难受极了,忽像狗儿一样张着嘴吐着舌,不停倒抽气缓解这股辣劲和烧劲。
沈瑛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勾唇笑出了声,脸上的冰态与冷漠和缓了三分。
傻子闻悦耳笑声,再看着她那嫣然笑容,心底里紧紧一颤。
原来她也会笑。
她的狼狈,换她的笑,值了。
第6章 招婿入赘(六)
紧接着,傻子一鼓作气,举起酒壶,咕噜咕噜再喝了几大口。
一边强喝,一边猛掉眼泪。
几大口入腹后,整个胸腔被大火烧空了一般,连骨头里的水都被烧干透了,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沈瑛见她已入醉态,取走她手中酒壶,微微一晃。
玉壶内响声无几。
竟被喝完了。
沈瑛冰眸邃一沉,对旁吩咐到:“灵珑,快去煮解酒汤来。”
待会酒劲上来,这傻子可就熬不住了。
灵珑颔首,急忙离开。
灵琦微微拧眉,道:“奴婢带她回客房照顾,小姐也喝了不少,早些……”
她未言完,主子的举动令她突然瞠目结舌。
沈瑛一手握着傻子的手,一手在傻子手掌的掌心细细触摸。傻子的手掌还挺修长宽大的,一点也不似女子的手,掌内数颗刀茧又硬又厚,皮肤粗糙刮人。
女子的手能糙成这样,还真是少见了。
在她这样的年纪,手就满是刀茧,更是少见。
沈瑛不由想起了嫇城的嫇阎军,念及嫇阎军,就不得不佩服晋国的太子姜嫇。她乃文帝的第三女,皇后正统嫡出,一出生就被册为国储,四岁成文,六岁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在文帝十年的时候,当晋国遍地只有妇孺与孩童,溱国二十万大军突然举兵来犯。太子姜嫇当时年仅十四,便亲自率领同样二十万兵数的将士去迎战溱国大军,虽是首战杀场经验不足,可气势骁勇之甚见敌就杀。
一把长缨枪也不知刺穿了多少个血肉胸膛,还单枪匹马的杀入敌阵中,以一敌百。
身上的银甲都被血浸地发黑,血战了三天三夜,就把差些遗失的重要边城夺回。
从此一战成名。
被称之‘嫇阎罗’。
溱军避而不迎其锋锐,撤退到晋国边城外的十里旷处扎营,重新调整军力,做好长战准备。
边城内,太子分配兵力加强城墙防御,也做足着长守准备。溱军的男子兵体力上要比晋国的女子兵强健许多,她首战能胜,胜在初生牛犊不怕虎,胜在溱军不把她这十四岁的小女子放在眼里,胜在出其不意攻其自大。
而她手下大部分的女将士们几乎都是新兵,几乎也是第一次上战。这一战,就令女兵们个个疲惫不堪,所以当溱军退出城她们没有趁胜追击,对她们来说守城会比硬战更好把握。
但所有人都没有料及,这场长战,长到可怕。
文帝十三年。
文帝十五年。
文帝十七年。
文帝二十年。
两国僵持了整整十载,溱军一直占不到便宜却顽固的很,就那样扎营在晋国的边城外,死死围着十载了都始终不肯撤兵回溱国。有时候会突然发起猛烈进攻战足数月,有时间就歇性地发起突击,有一下没一下的交战,持续不断的这样反复折腾边城。
边城的百姓受不住烽火煎熬,搬走边城也近十载,之后留在边城里生活的全是守城备战的将士们。
边城因此就改了名字,叫嫇城。
嫇城里生活的女子兵,称嫇阎兵。
嫇阎军常年处于备战状态,经验逐渐积累,慢慢地摸透了溱军的路子,有时会在太子的率领下出城反袭,扰乱溱军住营,顺手再抓走一些溱兵,带回嫇城里酷刑拷打逼问有利情报,不过可惜能到手的那些情报都没什么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