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7)

小八低着头，说嗯，工作重要。

小攻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我家老爷子给我指定了高敏，再过几年我调回北京就结婚。

小八说，敏敏小姐挺好的。

小攻说是啊，挺好的，老爷子喜欢。

小八笑起来。

小攻问你笑什么。

小八说，你就要稳定下来了，只是在云南小心，最近不太平。

小攻倾身向前说，我问你笑什么。

小八说，你能稳定下来，多好。

小攻握着冰水的杯子，沉下脸来。

——我***混蛋，刚跟你上完床就跟你说这个，我对不起你，真的。但是我没办法，我窝囊，不能跟电视剧一样带着你走，出国或者怎么样。

我喜欢你，不骗你，真喜欢，这几年看不到你就只能工作，天天背着枪到处溜达，一天扫出去一个基数的子弹才能静心。

十多年了我没正经跟你说过喜欢，现在我跟你说我想跟你在一起，说我爱你，太不负责。但是我还是得说，我爱你，对不起，我他妈就一混蛋。

小八半点反应没有，静静的听。

——其实我这次来看你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个，但是刚才看见苏简明，我又不想你以后信他告诉你那乱七八糟的破事，才跟你直说。

——但是我求求你你别忘了我行么，我不想回北京也不想跟高敏结婚你都知道，我想跟你一起窝东北当连长当团长你也知道。你就当给我留个念想，我回头真累了让我再来看看你，行么。

小攻一口气说完了，眼底像干涸的沙漠，悲凉但是坚定。——小八从来没见过小攻这样的眼神。

小八低着头，胸口有一团雾霭在翻腾，他说，好。

小攻苦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得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僵凝，似乎听得见冰块化掉的声音，就好像这么些无声无息的年头，轻轻的“咯吱”一声裂开，就没了影子。

小八指尖摸着橙汁的玻璃壁，隔了很久才说，其实，我不会忘了你。

小攻如释重负，随后又愧疚。

小八看着这张几乎看了一辈子的脸想，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我现在每个晚上精疲力竭时躺在床上，还能看见你高中从球场上下来时候灿烂的笑脸。

而后再回到宿舍，两人没有做。小八背对小攻，空气中都是他的味道。

小攻一直是个气场很强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由别人占了目光。哪怕现在成熟而内敛，小八还是不敢回头面对，不敢面对小攻有可能把他拆吃入腹的眼神。

第二天再起床小攻已经离开，剩下一点点温度在枕上。小八脸埋进枕头，良久抬起头，除却眼角微微湿痕，平静如初，毫无悲伤。

小八望着天花板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再见小攻一次，他匆匆穿了作训服开车追出去，在机场的候机室找到了小攻。

小攻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铁制的靠背，帽檐低低盖住眉毛，鼻梁挺拔，嘴唇紧抿。

小八站定看他的侧影，小攻何其敏锐，睁开眼睛望过来的时候目光凌厉，聚焦在小八身上又柔和下来，说你怎么来了。

小八走过去蹲下身，把手放在小攻腿上，说我想看你最后一眼。

小攻眯着眼睛说，你想反悔是不是。

小八深呼吸，其实他挺怕这个样子的小攻，野狼一样的压迫感，让他很难呼吸，小八说是，我要反悔，你走了就别再看我了。

小攻没说话，居高临下的目光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

小八冷静很久，又说，我得结婚，但是我心里惦记着你，我就没办法结婚。

小攻从口袋里面摸出烟点上。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是咱俩不一样。小八一句一句说的缓慢，生怕哪里语焉不详。——你能一边喜欢我一边和敏敏小姐结婚生子，我不行，我喜欢你就没办法接受别的女人。

小攻目光盯在燃烧的摇头上，没有搭腔。

——所以你走吧，别回来了，我也想要我的生活了——你别那么看我，我是说真的少爷，我陪了你差不多二十年，但是我不想再陪下去了。

小攻笑了笑，说我知道了，那就告别吧。

小八点头，站起来说，我送你。

恰好提醒开始检票的广播响起，小攻摘掉帽子说，别送，给我抱一下。

小八没动。

他们默默看着彼此，一时间都被往事击中，却又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八的表达还是不尽如人意，他努力控制自己不流泪，还是被泪水哽咽了口。

小攻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给我抱一下。

然后他们在机场真正的告别，忽然想起那么多他们在一起狼狈为奸的时年，默契的拥抱彼此，并且越来越用力，直到瑟瑟发抖，就好像这么多年孤独的生命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

这一刻的他们哪里是即将到来的三十岁？明明还是多少年前，那个小八站在场边，小攻从场上下来拥抱他的场景。

阳光如此安详，机场人流涌动。路过的人们看着两个相拥的战士投去祝福的眼神——欣慰这对好兄弟的久别重逢，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岂知，他们这是永远的告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