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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2)

“并非谣传,”沈曜道:“是事实。”

王珣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这……怎么可能?”

沈曜道:“当日父亲命我率军支援越兄,漠北前锋军伤亡惨状乃是我亲眼所见。”

“那,那武林大会上,他一人单挑十大鞑子法师……”

“也是真的。”孔不武抚掌道:“若非越二公子及时襄助,我中原武林必难逃此浩劫。”

王珣愣了良久,半晌方道:“天底下竟有血肉之躯能达到如此境地……”

“他师承天竺,所练的释摩真经已到第九层,”沈曜的目光越过远方的山峰,“越二公子天下第一的名讳,绝不是浪得虚名。”

“释摩真经?”

“是梵文,我们中原人对这武功还有一种叫法……”沈曜说到这里,话音顿了一顿,平淡无波的语气添了几分沉重,“英雄冢。”

王珣一悸,只听沈曜一字一句说道。

“但遇此功,就地为冢,天下英雄,莫不如是。”

“百年来唯一一个练成此功之人,便是他越二公子,越长陵。”

寒风飒飒,那空中飘扬的雪花,仿佛因着这句话夹着血腥味儿,弥漫着微微袭来。

一时间,无人再多言语。

越氏大营驻扎在临近北溟峰下的泰兴城,来往行人盘查严密,全城已实施了宵禁,守城的官兵一见沈曜手中的令牌,便即开启了城门。去往大营的路上可见不少乡间义士、市井豪杰帮助巡城,多半都是应越氏兄弟之召前来抗敌。

行路中,王珣远远的看着沈曜的背影,心绪飘忽不定,如今连沈家都前来向越氏投诚,此一战若大获全胜,越氏必更得民心,天下大趋是否也就更加明朗?

沈曜总归是号人物。

不提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单就洛阳沈家在氏族中的地位本是不容小觑。

他一进军营中,还未赶得及打发驻守军去通报一声,就听到有人朗声道:“沈盟主!诸位掌门!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来人一身铠甲峥嵘,腰配长刀,偏透着满股子豁达随和之气,那些江湖人士纷纷跳下了马,沈曜率先向他走了过去,拱手道:“长盛兄!”

那人就是越家长兄越长盛。

王珣本以为以沈曜的气度算是人中龙凤,直到见了越长盛,方知天外有天,此人拥兵之众可谓一方霸主,但举止有度,不免让人产生亲近之意。

沈曜:“本当昨日就到,江北天寒,这两日起了风雪拖慢了行程,让你们久候了!”

“只要鞑子军一日未攻进这泰兴城,来的都不算晚!”越长盛笑道:“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越某已差人打点好营帐住处,待用过晚膳再共议抗雁之策如何?”

众人纷纷颔首,越长盛正想让身边的亲兵为他们带路,刚转过头,眼眸瞥见王珣,蓦地大喝一声:“小心!”

王珣原本站在角落里偷偷瞄着越长盛,正困惑着他如何会注意到这边来,等回过头才看到身后一只受了惊的马向他疾奔而来,王珣猝不及防的闭上了眼,忽闻一声马嘶长鸣,有人堪堪勒住了缰绳,让马儿原地转了一圈方才稳住。

来人动作太快,快到在场所有人还没做出出手的反应,马儿已乖乖巧巧的静了下来。

“沈曜,我让你们带些兵马粮草来……”那人用手指轻轻替马儿顺着毛,含笑问:“你怎么把你儿子给带来了?”

沈曜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越二公子,沈某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子?这孩子是我们从潜龙寨救下来的,他是金陵王家王瑜庭的公子。”

越二公子……越长陵。

王珣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他见到越长陵的第一面。

那时西天落日沉没,暮霭浓浓重重,那人一身赤红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平心而论,越长陵肤色黝黯,眼皮微肿,半张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绝对与俊俏二字沾不上半点边的。

但王珣不知为何整个人都被晃的有些眩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越长陵自然不会去留神一个孩童的千头万绪,倒是越长盛从沈曜那儿知晓了始因,当即叫来军医把王珣带去细细诊治,这年头树敌倒不如结缘,来头越大越要慎而重之才是。

如此,越长陵反倒觉得沈曜带来个麻烦,他那狂妄的性子本也懒得再多说什么,等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头,看了沈曜一眼:“对了,有个人一直想要见你。”

越长盛瞪了越长陵一眼,沈曜不明就里,只快步跟上前去。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刚步入营帐内,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哀怨:“沈盟主,你可得救我啊……”

沈曜瞠目结舌的看着一个头戴毡巾,生的风流韵致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太师椅上,“流、流景兄?”

那男子哭丧着脸,用看着救命稻草的眼神盯着沈曜:“是我是我。我被绑架到这儿来足足七日了,这七日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来救我于水火之中……”他话说到一半瞥眼看到越长陵在把玩一柄长剑,咽了咽口水愣是没往下说。

沈曜道:“越二公子,大家也都是旧识了,不知流景兄是犯了什么事……”

越长陵收剑入鞘,理所当然道:“我大哥说‘付流景智谋无双有经纬之能,如他这般人才若能纳为己用必能有助大业’,所以,我就把他请来了。”

付流景用一种崩溃的表情看向越长陵,“你确定这是请?”

“若你不是总想着逃跑,我何必浪费一根绳子?”

“浪……”付流景咂了砸嘴,“我不愿留在军营中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这是我的意愿,沈盟主你说句公道话,他们这样和山匪强盗有什么分别?”

沈曜轻咳一声,婉转道:“其实……越公子大可晓之以理来打动流景兄,这样用强也未免……”

越长陵像是把这话给听进耳了,他看向付流景,面无表情地道:“付公子,国之大难,匹夫有责……”

付流景飞快答道:“对,匹夫有责,可我不是匹夫。”

越长陵慢悠悠道:“漠北军毁我疆土,我们岂可视若无睹,坐以待毙?”

“但我们也绝不能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越长陵端起茶盏:“人生自古谁无死……”

付流景眯着眼:“早死晚死差很多!”

“……”沈曜顿时觉得就这么把付流景绑着或许也是个省事的办法。

月凉如水,北溟峰下的夜更是冷峭凛冽。

小小的营帐自然御不了多少风寒,王珣裹着一层毛毯整个人缩在暖炉旁烤火,一边搓手一边问道:“你确定没有听错?那人当真是付流景?”

观伯用铁钳加了一块炭火,点了点头。

王珣微微蹙起了小眉头,“能把这样行踪不定的智囊给找来,看来越家是下了不少功夫。”

观伯道:“他们用了那样的方式,只怕付流景未必肯为他们出谋献策。”

“那也未必。”王珣压低了声音,“我听父亲说,付流景不仅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同时也是个心肠极软之人,他被绑在军中眼见敌军攻来,就是为了自保也会竭力相助,否则,越长盛早就阻止这看似荒诞之举了。”

此刻若是有旁人在场,定会惊疑这一番言论是出自一个九岁孩童之口,但观伯似乎习以为常,只道:“公子假称自己是王家的人,不怕有人识出端倪?”

“金陵王家的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极少现于人前,与我的情况有七八分相似。再说,纵然沈曜起了疑心,他更不会轻易放走我们,否则,我们哪能顺理成章的进到这越家大营?”

观伯叹了口气,“公子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了……要是老爷还在,定不会……”

王珣抬了抬手,示意不必把话往下说,他缓缓踱到营帐门边,掀开帐帘,发觉外头的风雪已停,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