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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H](44)

作者: 桃子奶盖 阅读记录

佳期在阶上坐下,胃里翻涌得难受,也没有喝酒,只是抱着。

她还有这么一个家,可是人散了、门锁了,再有人欺负她,她找不到堂表姐去哭了,也没有顾量殷出馊主意,也没有顾量宁叉着腰点她的脊梁骨。

裴琅总是骗她“你是顾量殷的女儿”,可倘若不是他,“顾量殷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名头,她就算没淹死在太液池,也有别的死法。原来没有老死宫中那么简单。

现在连裴琅都没有了。

圆圆的月亮从头顶落到东边,风吹得又厉又重,把四肢一寸寸冻僵。佳期到最后是真的动不了了,只能抱着小腿,把头埋进膝盖,像只吓破了胆的鹌鹑。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稍微一沉,一张大氅裹了下来。

裴昭从后面抱住她的肩膀,“母后,儿臣带你回家。”

没有旁人在,但这姿势很暧昧。

小皇帝从来没有透露过一言半语的喜欢,但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只用一个姿势,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明明是很令人惊诧的事情,可佳期累极了,一点惊讶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有些麻木地想,裴昭大概知道她半夜出宫去了哪里,也知道她又是为了什么躲在这里哭。

她只是很漠然地说:“那不是我家。”

裴昭抱得更紧了些,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存而笃定,“今后就是。”

佳期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是真的冻坏了,腿脚都僵着,打不开也伸不直,人是怔怔的,不断掉着眼泪。裴昭把手穿过膝弯,小声道:“不哭了,好不好?”

幽禁

裴昭亲自抱她上车回宫,太医早在那里候着,一盏参茶灌下去,佳期总算动了动,推了药碗,哑声道:“辣。不要了。”

裴昭耐心道:“好。喝完这口。”

佳期又抿了一口,裴昭顺着她的意思,将人全都带走,任她蜷在被子里发呆。一直出了成宜宫,他才站住脚,将手里的灯递给邵兴平,“如何。”

太医斟酌着用词,道:“太后娘娘是伤心过度,郁结在心里,风寒倒是小事。这心病拖得久了,恐怕……”

“太医,”裴昭淡淡道:“朕知道缘故,说法子。”

太医忙道:“不过是多散散心,若有合得来的朋友,多说说话,出去走走……”

裴昭低头应了。这深宫里头高处不胜寒,他从不知道佳期有什么朋友,他也没有。

太医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裴昭拍了拍肩,“劳驾多看顾母后,朕明日再来。”

太医便宿在成宜宫暖阁,随时看顾。次日,皇帝果然一下朝就来,陪侍到午间才走。夜间又来一趟,看着太后吃药,这才摆驾回宫。

搜寻耆夜王的精锐仍一无所获,太后足不出户,这场病一连拖了四五日,宫里渐渐起了流言蜚语,很快便被压下去,小宫女们坐在阶上议论着皇帝的纯孝。

太医却渐渐悟出了门道——太后这不是足不出户,是出不去。

宫廷禁卫森严,一次展翅,再也难飞。

皇帝这夜再来,太医便不敢再多说,自诊脉下药。佳期不说话,裴昭也不说话,太医战战兢兢,告了退,转身便走。

门在他身后关上,室内便有些暗。裴昭点了灯,听她在身后问:“他回来了吗?”

裴昭把成宜宫变成了一只铁桶,佳期并没有生气,也没什么话说,但她每天都会问这么一句。

裴昭照例答:“皇叔没有消息。”

佳期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好,我要睡了。陛下不走?”

她脸上透着苍白,眼下禁闭在宫中,不用见人,连深衣都不穿,穿着寻常袍子,腰带松松系着,越发显得瘦。

裴昭便点点头,“走。明日再来看你。”

佳期一直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也连带着心事重重,虽然舍不得走,却仍是到了门边,突听佳期说:“这样很不像话,陛下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裴昭想了想,“我怕你走。”

“孩子话。我走到哪里去?”

裴昭笑着回头看她,“我若是知道你要去哪里,还有什么可怕?”

佳期也笑了,又困顿地揉揉眼睛,“这样不是办法,我毕竟是……”她顿了顿,“陛下不该喜欢我。”

裴昭很坦然:“我若是知道如何才能不喜欢你,就不会让你问这句话了。”

佳期被他绕得没有办法,往榻上一躺,喃喃道:“你可是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早就该听你皇叔的,给你找十个八个妃子放在宫里……这倒好了,骑虎难下……”

裴昭走回去,蹲在榻边,隔着衣裳摇了摇她的手腕,“别说胡话。我不要十个八个妃子,一个都不要。”

佳期道:“你一个妃子都不要,天下人怎么说我?”

裴昭想了想,“那便要。只要你不走,十个也可以,八个也可以。”

佳期揉了揉额角,很发愁,“我又没有地方去。”

裴昭道:“那就正好。我也没有地方去。”

“我可是太后,你毕竟……你我这一生都……”

“嗯,”裴昭很安静地看着她,“我都知道。我没有想要怎样。”

两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佳期渐渐困了,说着说着,眼睛合起来,慢慢说:“……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裴昭道:“快了。你好好睡一觉,很快。”

佳期喃喃道:“他……等他回来,你不能错怪他……”

那药里按照裴昭的吩咐,有些安神的东西,药力上来,每日到了这个时辰,她总要睡了。裴昭不欲惊扰,小心退了出去。

邵兴平在殿外等着,将一张从信鸽脚上解下来的纸条交给他,一面小声禀报:“北边来信,说是搜寻王爷人手不足,请求陛下调兵增援……”

裴昭草草看了,便递给邵兴平,“不调。”

邵兴平道:“还说早先抽调的那批精锐不十分得用,时常于搜寻中——”

裴昭一眼扫过来,带着些冷意。他下意识住口,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就是要摄政王死在外头。

邵兴平木然道:“若是如此,陛下可要担恶名……”

裴昭眯了眯眼,“成王败寇,由他们说去。”

邵兴平仍觉得心尖发冷,瞟了一眼成宜宫的殿门,“可太后……”一眼看见裴昭竟然已经提步走了,连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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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裴昭再来,已经是晚间。佳期在吃一小碗红豆粥,“陛下。”

她今天稍微用了一点胭脂,仍是穿着很寻常的袍子,月白颜色,领口密密掩着细长的脖子,就像诗文里写的花精,近乎夺目。

裴昭晃了晃神,在她对面坐下,自己交待道:“早间有事耽搁了。”

他还是平淡的样子,佳期笑了,“陛下不必跟我交待,更不必晨昏定省。”

裴昭也是一笑,“你不问是什么事?”

他已经不再叫“母后”。佳期装作并未察觉,顺着问道:“什么事?”

“今天是小年了。”裴昭叫人拿进点心来,“这是早间外头进贡进来的,说是很好,你尝一尝。”

佳期喜欢吃这些东西,甜蜜柔软,解忧忘愁。

她捏着云片糕吃,裴昭点了自己的脸颊,“你用了胭脂。”

佳期捂了脸,“是不是太重了?我许久没有用过,拿捏不准……”

裴昭笑起来,“不重,很好看。”

佳期想起什么,突然眼前一亮,跳下椅子,“稍等。”

不多时,佳期抱了一小坛酒回来,像是什么宝贝似的,介绍道:“梨花酿。这可是好酒,我那年回长京时拿的,一直舍不得喝,今天陛下在,给陛下尝尝?”

这倒是意料之外。佳期拿来了酒,又四处找酒盅。青瞬等人都不在,佳期不会做这些事,一对酒杯被砸了一只,她也不理,只说:“碎碎平安。”又拿余下那只倒了酒递给裴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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