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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夜星空(7)

李泽文失笑,当下也没了纠正郗羽这换汤不换药叫法的打算,转开了话题。

“今天的新娘子,王安安是你同学?”

“是的,”郗羽道,“她是我的初中和高中同学。”

“好朋友?”

“是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郗羽加重语气。

李泽文微笑着看她一眼。这个答案是一定以及肯定的,以郗羽的个性,肯花时间当人家的伴娘,那关系一定相当到位。

“晚上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

“飞机有没有没有晚点?”

“我刚刚看了下APP,应该是准点的。”

“那你到家应该很晚了,有人到机场接你吗?”

“我姐姐姐夫会来机场接我。”

李泽文略一颔首:“这么晚还要赶回去,好几年没回国了?”

“是的,这五年我就回国一次。”

郗羽在美国整整五年,中间只在读Ph.D的第二年的寒假回了一次国内,绝不是她不想回国探亲,但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阻碍,比如课业负担重,想回国的时候被其他安排所阻,再则研究生的后几年要么在海上,要么为了毕业论文呕心沥血足足一年……说一千道一万,她很少回国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经济限制。

回国一次开销不小,往返机票就要好几千美金——而她没那么多钱。她家境普通,不可能给她提供经济上的援助,她平时依靠学校每个月给的两千块奖学金生活,每个月都基本收入恰好cover支出的状态,一年下来攒下的钱连往返机票都买不起。

李泽文微笑着看着她:“我看你今天当伴娘当的还不错,完全可以考虑开拓一个副业。”

这说法前所未闻,郗羽忍不住骇笑:“哪有这回事,伴娘还能当副业吗?”

“我堂弟也在筹备婚礼,正愁找不到伴娘,”李泽文还真给出了建议,“要不要来兼职一下伴娘?”

“你堂弟?”郗羽一愣,想起两年前感恩节的那次偶遇,“啊,是李知行?”

“是的,新娘子你也认识,唐宓。”

“哎呀?他俩居然要结婚了啊?”郗羽还挺惊奇的。

李泽文说:“他们正是那次感恩节来波士顿时在一起的。”

“那真是要恭喜他们了,”郗羽只是随口感慨,也不是真要了解人家两口子的感情事,当即摇头,“当伴娘就算了吧……其实我和他们也不熟悉。”

李泽文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劝她当伴娘。郗羽曾经和唐宓李知行虽然有一面之缘,但关系也着实没好到“当伴娘”的亲密程度。只不过开车去机场路上要大半个小时,总归是要聊点什么。

李泽文于是旧事重提:“说起来,你找程茵有什么事?”

郗羽刚刚还带着笑容的脸庞浮起了一丝犹豫,“……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真的?”

很亲切的声音听得郗羽头皮发麻。每次在课堂上李泽文用这种音调说话时,那就是暗示学生“回答错误”。

她在想什么,李泽文心里有数,他只问:“怎么,不能说?”

“不是的,”郗羽否认,“只是我想应该是认错人了。”

“怎么认错的?”

“……是这样的,程茵长得很像我的一位初中同学,名字也一模一样……所以我昨天跟她搭话,”郗羽停了停,眉心不自觉的皱起来,“不过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巧合。”

“仅仅因为这个你就叫住她?”李泽文轻描淡写,“其他原因呢?”

他听得出郗羽话中的迟疑,对她的性格也是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的话没说全,于是出言询问。

郗羽是李泽文见过的少数非常有趣非常特别的人。

可以这么说,郗羽是李泽文见过的将开朗和封闭两种气质融合得最好的人。说她开朗,是因为她善良乐观,认真努力,没有许多Ph.D对学业的苦大仇深,发自内心的热爱科研,甚至可以因为对新知识的渴求来选修一门文科专业;她当然也不至于随时都笑口常开,但社交时脸上都带着明朗的笑意,不高傲不冷漠不虚伪不做作,社交时,和每个正常人都可以畅快沟通,该附和就附和,该说笑就说笑,相处愉快。

但同时,她也是封闭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她对和学术无关的任何八卦都没有兴趣。比如说,一群人party的时候一起总会讨论一些男女关系,男友女友老婆老公如何如何,只有郗羽绝不会参与这类话题,她对同学、老师的私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别人交男友女友结婚离婚生孩子没生孩子有她有一毛钱关系吗?没有!除非别人强行要跟她发表意见时,她才会“嗯嗯”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附和几句“好啊”“不错”之类的场面话——简言之,她是一个很难对别人产生兴趣的人。能让她产生兴趣,并且主动询问的人,那真是非常非常罕见。

可以这么说,喜欢八卦算得上是好奇天性的最直观体现。虽然随着时代的进步,信息网络的发达,现代社会中很少有人能真正地关心他人或者渴望与他人相识相知,但是对人对事的基本的好奇心总始终未变。

这种好奇的根源不是因为所谓的“人的劣根性”之类,而是因为“实用”。人类之所以八卦,好奇名人的生活,好奇身边人的私生活,是因为这样的八卦闲聊能使大家对朋友有更多的了解,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从而让自己更好的适应环境,了解到哪些行为是可以接受的,而哪些行为是不被接受的。

比如有传言说某某同事背着老婆找了个情人,这样的传言可以让认识此人的人意识到,这个人的人品存在问题,可能不值得信赖,和这个人打交道的时候最好保持警惕性。

但是郗羽完全没有这种八卦的欲望,她不关心别人的私生活,自己也几乎没有私生活。她始终站在一堵玻璃墙外,用一种“没有私生活”的状态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绝起来。你可以看到她,可以大致了解她,但是绝对触碰不到真正的那个她。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性格,几乎不太可能是先天形成。

第6章

然而坐在人家的车子上,太直接了当地拒绝对方也不好。

郗羽深呼吸,慢慢道:“因为我最后一次见到程茵的时候,她说过要跟我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嗯,”郗羽垂下头,眼睛里一道光闪过,“那之后……我们都转学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泽文反问:“你是说,你转学了,程茵也转学了?”

“是的。”

转学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在中学阶段,一所学校每年能接收的转学生数量是有限的。而现在郗羽却说两人同时转学,怎么也算是小概率事件。

“程茵为什么转学?”

“似乎是因为她妈妈工作调动——老师是这么告诉我的。”

“调动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那之后你和程茵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是的。”

“那你呢,为什么转学?”

“……”

话音一落,李泽文就看着她的表情犹如没了电的手机屏幕那样明显的黯淡下去。不夸张的说,他几乎听到了电力不足的嘶嘶声。

李泽文耐心地等了三十秒还是没能从她哪儿得到回答。郗羽自顾自地沉默着,捏着自己的手指,抿着嘴盯着车里的地毯,这是一种无可辩驳的拒绝交谈姿态——哪怕因此让车内气氛变得更尴尬,她也不想提这件往事。

李泽文从她的肢体语言里得到了回答,于是转开了话题:“转学时你几年级?”

郗羽总算有了点反应,她轻声说:“……初二开学前转走的。”

“你后来没找过程茵?”

“找过的,但我不知道她转学去了哪里。那时候我们没有手机,她家里的电话停机,老师那边也信息不详,只知道她妈妈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城市。”郗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