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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夜星空(63)

郗羽从善如流。她伸手拉开衣柜,柜子没有上锁,里面的衣物着实不多,多是医院的病号服;她探身看了眼书桌,空空荡荡,除了一支笔和一个空笔记本几乎什么都没有。

对潘越这样的文学青少年来说,留下来各种各样的笔记本的数量应当是很多的。警方的案卷里有那么几页日记,但肯定是他所有作品中极少的一部分。李泽文对寻找潘越的日记这件事尤为有兴趣,这也是他们来拜访潘越母亲的主要目的。

此地没有日记本,李泽文也谈不上失望——本来潘越的遗物留在母亲病房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回去吧,另作打算。”李泽文说。

“要不要再见见护工和她的医生?”

“没必要了。他们知道的不会很多。”

对已经无法和正常人的交流的贝晓英,在病房停留太久也没什么用。两人去护士站和刘慧道别后,朝停车场走去。

李泽文脸色有点阴沉,郗羽也有所感觉,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说:“教授,你觉得贝阿姨的精神分裂症可能有疑问?”

“不好说。”

“难道会有人害她吗?”

李泽文不答反问:“你对精神疾病有点了解吗?”

“大概知道一点。”郗羽说,“毕竟我有一个研究神经科学的室友啊。”

通常来说,精神疾病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物理性的损伤,比如严重的疾病,破坏了控制人的全部身心活动的神经中枢,简单来说,就是大脑受损。很多从车轮下起死回生的人都会精神失常,那是因为这些病人的大脑在物理意义上已经受损,好比一台电脑的硬件受损,你除了换掉显卡、内存和硬盘,没有别的修复办法。

第二种精神疾病,和神经中枢没有关系,并不是真正的“精神崩溃”,而是外界因素导致的,好比电脑的软件出了问题,这个时候你需要做的就只是卸载软件重装系统,修复工作虽然不能说太简单,但比起第一种情况还简单太多。

当年的贝晓英显然属于后面的一种情况。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郗羽还是有些难过,“就算精神有问题,也不应该恶化到这种程度啊。”

李泽文说:“想象一下她的背景。”

郗羽反应过来:“是的……她当过医生,她的家庭应该比普通人更认识到精神健康的重要性才对。”

她的语气别有一种感慨,李泽文问:“你当时看过心理医生?”

郗羽一愣,转过头和李泽文对视一眼,再一次感受到了李泽文的敏锐,她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真是太擅长揣测人心。

“是的,妈妈带我去的。她找了师大的一位教授,给我做了几次咨询。”郗羽说。

“哪位教授?”

“金新华教授。”

这是一个李泽文完全没听过的名字,但不奇怪——本省的师大是典型的二流本科院校,知名度局限于本省范围内,心理专业也不是该校的强势专业,再说以郗家的财力也不可能找到最专业的心理医生。

“金新华教授多大年龄?”

“当时是四十多岁吧。”

“怎么做的心理咨询?”

郗羽垂了垂眼眸:“她跟我说不是我的错,让我对着一个空椅子说话。”

“其他呢?”

“还给我读一些文章。”

“这些办法对你来说,用处不大。”

只看郗羽现在的情况就知道,当年的咨询效果并不好。

“……应该还是有帮助的,我是想通了一些。”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内疚的感觉又回来了?努力反思自己,想着各种如果,如果没有看到那封情书就好了,如果委婉的拒绝他就好了,如果没有说他太矮了就好了,如果当天没有值日就好了……”

这描述简直再准确没有了。

郗羽悚然一惊,她和李泽文对视一眼,无奈道:“教授,嗯,确实是这样。”

“心理咨询要因人而异,而且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几次咨询的效果不可能很好。”李泽文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他对国内老一代的心理学教授信任度不算很高,理论水平不高,实践也少,更没有深入调查咨询者背景的意识,基本上处于“复制发达国家理论”的水准,主要的精力就是写灌水论文评职称。

“但是长期咨询要花钱,也要花很多时间,”郗羽说,“而且,我也觉得没必要了。那位教授后面说的话基本一样,我觉得想得通就永远想得通,想不通的还是想不通,一切的一切最后只能靠自己。”

“未见得,如果什么都‘靠自己’的话,那心理学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李泽文毫不客气地说,“心理咨询完全因人成事,好的心理医生和差的心理医生,差别极大。至少对你遇到的那种情况而言,是存在更好的治疗方法的。”

“……是吗……”

郗羽对此倒是没有实际的感受,只能附和了一句。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停车场,李泽文把车钥匙递给郗羽示意由她驾车,自己坐到副驾驶的座位,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郗羽发动了汽车,侧头一看发现自家教授正拨号给季时峻,下意识问:“我想,季医生就是那种很好的心理医生?”

“算不上最好,但称得上‘足够好’。”

“这样啊……”

郗羽思索着发动了汽车。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她想,既然这样的话,那么程茵找他做心理咨询,应该是找对人了吧。

第49章

“程小姐,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咨询室里,程茵优雅大方的笑盈盈的站起来,脸上则是完美无缺的笑容:“好的,季医生。我今天回家会试试你教我的这些办法。”

季时峻微笑道:“记得随时沟通。”

“对了,季医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程茵特别客气地询问,“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不错,菜做得特别好。”

季时峻微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待会就要回学校。”

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医生应当和前来咨询的客户应该保持恰当的距离——这也是医德的基本要求。但和世界上任何一件事一样,规章是规章,执行是执行。实际上季时峻认为,心理医生和客户是一对伙伴,不是救世主和被救者的关系,和客户建立一定程度的私交,比较有利于诊断——但是绝对不能过界。所以,程茵提出一起吃饭的要求,如果有时间他不会拒绝,不过今天中午他确实已有安排了。

程茵就是他在这间心理咨询中心接待的一位客户。

两个月前,季时峻的另一位客户把程茵介绍过来。据程茵本人所说,她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主要症状是焦虑,烦躁,失眠。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成功人士也会出现心理问题,而且成功往往意味着更大的成就焦虑。打个比方,在成功者的一生中,和普通人相比,肯定会出现许多偶然性事件,这些偶然性事件会逐渐改造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而程茵所在的行业更是一个偶然性很大的行业,成功者名满天下,失败者远离闪光灯,回归普通人。对程茵而言,在主播这个行业,她是绝对的后来者,但她一飞冲天,取得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成就。她的能力是很强,但是运气比能力很好。在她成功的过程中,她遇到了一系列小概率事件,比如当年考入传媒大学,参加比赛获得第一名,认识贵人,之后进入电视台,参与了一个红透半边天的节目……她踩着无数同行上位,但她担心自己会不会跌下来,担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在某一天像肥皂泡一样破灭。

虽然程茵的态度看起来非常坦然,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季时峻也有自己的判断。他认为程茵没完全跟她说实话,她在咨询室跟自己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但是并不包括全部情况,甚至可以这么说,程茵展现给自己看的情绪,甚至不到她真实情绪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