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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一夜星空(19)

“一般都在学校食堂,校门外各种小饭店很多,零花钱多的同学偶尔也去学校外面吃,但大部分人都在食堂吃饭,”郗羽明白他的意思,“我也认为流言应当是从食堂开始传播的。”

随便建一个数学模型就知道,流言的扩散,是呈指数增长的。容纳上千人吃饭的学校食堂,是一个完美的流言传播和发酵的场所。尤其是对潘越和郗羽这样在校内比较有知名度的人物来说,恐怕只要二十分钟,和他们有关的八卦就会传到每一个想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当天中午你和程茵一起吃饭的?”

“是的。”

“吃完后,你还和她在一起?”

“她吃饭一直慢吞吞的,我动作很快,我吃完就去图书馆看书了,她回了教室。”

“所以你认为不是程茵传播了流言?”

“我认为不是。第一,她不知道我和潘越谈话的细节,她也没问过我;第二,她没有动机,她早知道我不喜欢潘越,知道我一定会拒绝他;第三,流言是中午那段时间传开的,她的时间也有限;第四,如果是她传播了流言,应该很容易被问出来——当年下午的课间休息的时间里,我询问了几位同学,他们都说从二班的人那里听来的,完全没有提到程茵;第五,流言开始传播的时候,她也跟我一样吃惊,还一直在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应该不会是演戏。”

也许现在的程茵因为职业原因,习得了比较出众的演技,但是当年的她是没有这个才华的。她连在全班同学面前讲个话都有些紧张,应当没有做了坏事装作没事人的才能。

郗羽的条理很清晰,也有些说服力,看来这些年她想过这个问题不止一次了。

李泽文表示认可,又问:“你没再查下去?”

“嗯……”郗羽声音轻下去,“而且我也不想追根问底……因为,我觉得很尴尬,很丢脸。”

李泽文理了理思绪,又问:“潘越的遗书,原文你记得吗?”

潘越的遗书,是郗羽在那浑浑噩噩几个月中印象最深的东西了——她默默点头。

李泽文推过茶几上的纸笔,“写下来。”

遗书不长,百来个字,李泽文仔细读了几遍,再抬眼,表情冷峻,视线锐利。

“这就是他的遗书?”

“是的。”

“会不会记错?”

郗羽平静道:“我不会记错。”

李泽文再一次确认,“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放在书包里?”

“……是的,警察给我看过复印件……”

“那么,这封遗书就很有问题。”

“……什么!?”

李泽文起身去了书房,片刻后拿着本拿出本陈旧的棕色封面的英文书出来,翻开某一页,推到郗羽面前。这厚厚一本书是《英国诗歌选集》,书页略略发黄,一看很有年头的书。

郗羽把目光从李泽文脸上挪到书页上,随后视线聚焦、看清了书上的内容后,她顿时呆如木鸡。

潘越的这封遗书几乎就是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海市蜃楼》的中译本,可以这么说,忽略英文中韵律的优美,这封遗书完全就是照着《海市蜃楼》翻译的。而克里斯蒂娜·罗塞蒂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英国女诗人,她敏感多愁,写的诗大都哀怨悲伤,在英国知名度不错,但在中国却名声不显,作品没有中译本,哪怕是十几年前后的现在,国内也几乎没有她的诗集出版。

即便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李泽文带给她无数的惊讶,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个,是最震惊的。

郗羽“啊”了一声,捂住了嘴。

她脑子发懵,几乎不能思考:“……这……会不会是巧合?”

“你觉得从意境到含义都一样的诗歌,相同的概率有多少?”

“……”

不需要反问,郗羽也知道,这问题毫无意义。一百年前的英国女诗人和十四岁的中国男孩的思想穿越时空发生了碰撞?这几乎不可能。

李泽文问:“你说过潘越喜欢写作?”

“是的,他从小学的时候就发表文章了,作品很多……”郗羽深呼吸一口气,“你怀疑是伪造的?但是警察鉴定过笔迹的……”

“我没说这份文字不是潘越写的。喜欢文学的少年,通常也喜欢会有搜集素材的习惯,翻译外国的诗歌,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这不是奇怪的举动。”

郗羽浑浑噩噩点头。

“那么,你认为他这样热爱文学的学生,会用别人的诗当遗书吗?”

“不会……应该不会……”

她努力的回忆当年关于潘越的一切。她和潘越其实没什么太多交往,但也交谈过两次,知道他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且成果斐然,他对文学作品的态度非常严肃,觉得“表达自己想法的文学作品才是最好的作品”,写给自己的情书也是很优美的散文。她叫他“大作家”,他严肃的否认,说自己写的不够好,距离作家远得很。

“教授,”晴天惊雷响在她的耳畔,郗羽抱着头忍了好一会才让大脑中的嗡嗡惊雷声过去,再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你是说,潘越的死也许有隐情?”

“我没有这么说,”李泽文打断郗羽未出口的话语,“作出结论需要进一步判断。”

是的,确实如此——警察当时下了自杀的结论,岂是那么容易推翻的。

郗羽努力平静呼吸,整理思绪,竭力把心底的焦躁压下去。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女孩,这么多年过去,郗羽绝对算得上久经考验,说一句“大风大浪见多了”也不算太夸张。在美国这五年,她半夜送过急诊,摔过楼梯,遭逢过抢劫,进过警察局,最近还被FBI的探员叫去谈话,在南极的时候更是险些掉进冰缝隙从此化身南极洲上的化石,也算得上是精神强韧抗挫折能力一流了。

第16章

咖啡早就喝得见了底,李泽文收拾了杯子放到洗碗机里,又看向站在洗手台旁愣神任凭满手水乱滴的郗羽:“你今天就在我这里住。”

“这怎么行啊?”郗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想都不想就拒绝,“我在快捷酒店订了房间的。”

“快十二点了,”李泽文让她看墙边的挂钟,“就你现在这样,还开什么车?”

郗羽虽然比之前镇定多了,但还有些魂不守舍,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李泽文再怎么宽心也没办法让她一个人开车回去。他清楚郗羽的日常习惯——她对自己的生活非常粗心,骑车的时候分析数据,做饭的时候构思论文,做实验废寝忘食,分心太多,生活中出事的概率比一般人高得多。李泽文实在不想在明天的社会新闻里看到“女博士深夜驾车撞树”这样的糟糕消息。

“……没关系,我可以叫个车。”

李泽文视线扫过她煞白的脸庞,与她惶惶的目光相接,声音柔和下来:“既然叫我一声‘教授’,那就是我的学生。学生在老师面前就不要客气。当我家是宾馆就可以了。”

郗羽目光逐渐聚焦,也慢慢对上了自家教授的眼眸。灯光那么温柔,李泽文目光里褪去了惯有的锐利,温柔得像三月的湖水。

她心头微微一跳,拒绝的话再也难以出口。

——好吧,这套复式楼房子大,房间多,多住一个人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泽文显然是一个尽责的主人,他带着她熟悉房间,还给她拿了套一次性洗漱用品和一套看起来挺新的睡衣,事无巨细地交代细节。

“我姐姐的睡衣,她就在隔壁楼住。我不在国内时,她偶尔会来照看我的房子。”

“这里是洗衣机,按下按钮设置可以自动洗衣烘干,明天早上就可以穿了。”

“空调开关在这里。”

“这里是电灯的开关。”

“WIFI密码是我美国的邮件地址。”

“……”

郗羽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她在闷热的汽车里呆了一天,身上的衣服都快变味了,不洗是绝对不行的。她站在客卧门口,攥着手里的睡衣,微微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