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赠你一夜星空(129)

从警方的角度看,这起事件——或者说事故又清晰又简单。有目击者,不止一个;有时间线,前后十余分钟;有医生报告,证实程若死于溺水;出事的是两姐妹,两人的母亲没对此提出什么质疑,少了最关键的“家属质疑”“家属闹事”环节,因此警方的报告只需要讲清楚事件原因,附上几个目击者的证词,这件案子就这么简单收尾了。

李泽文拿着手机陷入高密度的思考中,这些日子查到的所有线索一一从眼前划过,回过神时,手机屏幕已经由亮变黑,助理正从大厅里小跑过来。

“李院长,方校长找您。”

李泽文揉了揉眉心,收了收脸上的表情,回到大厅,和方校长寒暄了几句,随后很抱歉的表示,晚上的这顿工作餐去不了,只有拜托校长出面了。方校长对李泽文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他极少临时修改计划,且主要就集中在这一两周时间。

“发生了什么事?还和你女朋友有关?”方校长看他脸色不算太妙,于是询问。

李泽文神色凝重地抱歉:“是的,她遇到了大麻烦。”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校长自然也不会拦着,挥手让他晚上自由行动。

作为一名青千学者,季时峻当然有着一间不错的办公室,面积挺大的,外间是他的办公室,里间是小会议室和资料室,门虚掩着。李泽文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敲当作提示,不请而入。

季时峻正在办公室批改论文,被学生论文折磨得焦头烂额,抬头看到李泽文进屋,长长松了口气。老同学没空着手,在桌子上放下了这一行的见面礼——一盒精美的寿司外卖和半听啤酒。

“请你吃饭。”李泽文道。

季时峻伸了个懒腰,把论文扔到一边去:“看来我忘了吃晚饭是对的。”

在美国加州读书的时候,两人就是饭搭子,每周总有两三个晚上,两人会呆在公寓里一边吃寿司一边谈天论地。许多灵感就就在这样的谈话中迸发出来,就像“噼里啪啦”燃烧的干柴一样,砸出一地火星。

和老同学交谈的好处是不需要任何寒暄,季时峻愉快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

这当然是一定以及肯定的。李泽文身上还是西装三件套,这么热的天气穿西装,由此可见他应当是直接从会场过来的。

李泽文问:“我记得你曾经系统的研究过中美少年犯的心理特征的异同。”

“对,这正是本人的擅长的一个领域。”

“那你对中国的少管所制度也很熟悉?”

“当然。而且我正在指导手下一个博士生做这个题目。你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是的,”李泽文说,“我需要和少管所相关的全部原始文件,录音材料视频。”

“那你需要好好忙一会了。”

季时峻走到墙边的文件柜里,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体积较大的文件盒放在李泽文面前:“全部资料就在这里。”

呈现在李泽文面前大约有十公斤的文字资料和上百G的视频——这些视频材料是季时峻手下的博士生这一两年时间时间的采访记录,人数超过两百人,总时长超过三十个小时。

季时峻指了指其中最厚的文件夹:“录音材料和视频都整理成了文本,就在这。”

“我去会议室看。”

这么多的原始资料,要看完肯定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李泽文自然有一套自己的从海量信息中提取重要信息的方法,他先翻阅了目录,再从纸质材料里抽出一部分内容阅读。

“说说,怎么回事?”季时峻愉快地大嚼着寿司,对李泽文抬了抬下颚,“是不是和你现在查的郗羽的案子有关?”

这显然是一定以及肯定的。能让李教授衣服都不换赶到自己的办公室,当然和郗羽有关。

“确实相关。”李泽文一边看文档一边回答。

“说说看?”

李泽文看了眼他:“可能不行。”

“怎么说?”

“这件事可能和你的客户有关,我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否会影响你的判断。”

“和我的客户有关?”季时峻一愣,脑子里的思维图顿时浮现出来,“程茵?”

李泽文专心阅读文件,没有否认。

“怎么,她怎么和少年犯扯上关系了?”

李泽文简单叙述了一下程茵程若这对姐妹的相关知识,并在季时峻的强烈要求下转发了蒋园两个小时前发来的邮件。

季时峻拧着眉头说:“这件事很重要。”

在季时峻看邮件的期间,李泽文一目十行地阅读这百来份少年犯访谈记录,所有的少年犯的原生家庭问题都有严重问题,他们述说着自己为什么要犯罪,又表示在少管所里学到了很多。

“……我爸妈从小就离婚了,他们不管我,我很饿,没吃的,只能去偷去抢了……”

“……少管所的规矩虽然严,但我很高兴。我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管着的感觉……”

“……我好后悔,我现在是少年犯,出去后别人看我是不是都会认为我是罪犯……”

李泽文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座椅“哗啦”一声响动,惊到了坐在会议桌对面的季时峻。

季时峻已经看完了姐妹俩的溺水事故报告,这起不幸的事故让他感到了一丝违和感,就在他思索这违和感从何而来时,李泽文毫无征兆站起来的举动打断了他的思考。

作为心理学家兼李泽文的好友,季时峻非常了解李泽文,但这么多年来,他极少在李泽文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李泽文的表情可以说得上瞬息万变,震惊、紧张、懊悔,所有激烈的情绪在两三秒钟内退却,最后变成肃然和凝重,他的表情非常有张力,仿佛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万米深渊,而他不得不在最短时间内思考如何应对这天崩地裂的一瞬。

几秒钟后,李泽文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上去准备拨打电话,不过在此之前,他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格外安静的会议室内,李泽文听到蒋园紧张激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李泽文,出事了!”

第95章

“这家店的风味确实与众不同。”

郗羽由衷地感叹。离开程茵家后,两人去了程茵一直以来很想去的某家老字号,大吃了一顿。程茵对这家店怀念已久,罕见地不再想着维持身材大吃了一顿,她表示接下来几天多锻炼锻炼,甩掉身体里保存多余的热量。

“这么多年来,我很少觉得什么东西特别好吃,”程茵高兴地宣布,“原以为我的味蕾退化,看来并没有,我还是能感觉到美食的滋味的。”

郗羽对此很有感触,心有戚戚地点头。在美国的这些年,她无数次的怀念国内的美味佳肴。据赵蔚说,味觉记忆向来是很长久的,往往直接和家乡、过往的经历联系在一起,这份记忆甚至会让我们看清来路、找到归途——大量漂泊异乡的学子为什么最后回到祖国,不能不说,家乡的美食是相当强烈的诱因。

吃过晚饭后,时间已经近八点。出发前两人已经商量好晚上开车回南都。根据来时的经验,从赵州市区开车回南都市区需要四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两人回到南都时差不多是十二点——时间有些晚,但问题不大——明天两人没有别的安排,可以舒舒服服睡个懒觉。

“来赵州的时候就是你开的车,回去我也可以开一段。”郗羽征求程茵的意见。

“你开前半段,”程茵说,“我开后半段好了。”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汽车的驾驶权。两人离开餐厅,郗羽启动汽车,一旁的程茵打开手机软件开始导航。晚上驾车固然有视线不好等弊端,但好处也很明显,路上车辆明显减少,二十分钟后,郗羽驾车离开城区,上了高速。

回程的路和来时是同一条路,但景色完全不同。高速路上没有路灯,大城市的灯光随着疾驰的汽车褪去,天地间呈现出原本的模样,呈现在两名夜行人面前的只有漆黑的夜色和偶尔闪过的车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