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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刺客:囚徒之舞(76)


而在他离去之后,茧里又孕育出了另一个影子。
他犹如一具枯骨静静躺在破碎的茧壳之中,似乎轻轻一碰,就要如一缕烟雾飘散了,独有一对充满渴望的眸子不甘地望着上空。
我在那幻境中走近,伸手一触,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手被另一双手十指交缠,我才如梦初醒,被那双已不复明澈的、雾蒙蒙的蓝眸纳入眼底,纳入往昔的回忆。
“阿硫因,从你来到我身边起,他就在觊觎你。若不是我夜夜守护着你,与你共枕而眠,也许那时他的怨魂就会将你玷污………”
一双手爱抚我的脸颊,似细细描摹我的五官:“美杜莎生前遭爱人背叛而惨死,她怨恨世间的情人,你必须离开他。只有得到你的爱,他才能免于被美杜莎力量反噬,但你会代替他成为美杜莎的祭品,逐渐石化,最终变成孵化毒蛇的肉茧。”
“不……”我想起小腿处的异变,摇摇头,冷汗涔涔而下。
“我的那一半灵魂正逐渐被尤里扬斯侵占,被邪恶所腐蚀。也许他有时像极了我,也许他表现出深爱你的样子,你也绝不能受到迷惑。他不是我。”
四周仿佛电闪雷鸣,天崩地裂。
难以言表的惊骇控制了整个人,我的精神一刹那陷入恍惚。这几天经历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好像是一场酩酊大醉后的美梦,一切疑虑都只是被麻痹,我却自欺欺人以为我触到了奇迹。没料到,醉生梦死后面对的是这样残酷的真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认定了尤里扬斯就是弗拉维兹的?
是从那场占卜中见到了幻像开始?
是从竞技场上受命运之轮的指引见到他那一刻?
还是在听到他在君士坦提乌斯面前批判加卢斯骄纵残忍之时?
一切都似乎变得不确定起来。似乎所有证据,都像一根根巧设的引线,将我推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之中。
汗流浃背,浑身颤栗,腹部忽然一阵阵的痉挛起来,我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屈辱恶心,蹲下来不住的干呕。
所有疑问似乎都得到了解释。纵然尤里扬斯与弗拉维兹有那么多的不同,但他知道我与弗拉维兹的一切,借此一步步将我蛊惑,也终于成功的骗过了我。
我就像只彷徨无所的飞蛾,被他用镜子投射出的虚假反光引诱,奋不顾身扑入陷阱。
“别难过……我在这儿。”
弗拉维兹扶住我的身体,哄孩子似的轻拍我的脊背。我闭上眼睛,努力平复颤抖的呼吸。他大概还不知晓,尤里扬斯以他的名义,对我做了什么禽兽之举。
他抵着我的额头,长长的睫毛与我交错,手指与他十指交缠,一个东西被塞到我的袖口里:“将这个给尤里扬斯服下,他就没有能力伤害你我了。阿硫因,他的城府极深,宫里眼线密布,只有你有机会对他下手。”
耳边的声音飘渺不实,我枕在他胸口,攥住他清瘦的胳膊,几欲昏厥。
“主人,是时候该离开了,禁卫军有所察觉。”
寂静之中响起了一个陌生阴沉的男声。弗拉维兹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他的眼睛像鹰鹫般犀利,竟是兽类的暗红血色。
身体被松开来。眼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要远去,我一把抓住弗拉维兹的手,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嘶:“别离开……弗拉维兹!”
黑夜中的白影为我停下,他弯下腰,金色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拢住一缕,放在鼻底深嗅那熟悉的气味。头被怜爱式的抚过,我便被烫到一样松了手。怎能允许自己被击垮,怎能容许自己又露出脆弱的模样?
尤其,是在弗拉维兹面前……
“我会回来,在他登基之时。若你能助我夺回我的灵魂,阿硫因,我也许能重见光明,再看见你的模样……”
唇上微微一凉,如蝶恋花,浅尝辄止。我一口咬下,吞下他的血液。
苦涩的味道一直沁入心底,直至他匿入黑暗,仍久久未散。
展开掌心,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精致的小铜瓶,瓶口一颗蓝宝石闪着哀怨的光。这是弗拉维兹在我生日时赠给我的礼物。我并不清楚自己生在何年何月,是弗拉维兹将我遇见他的日期刻在阿弗洛迪忒的手心,以此纪念我的新生。
我看了看,铜瓶底部,那儿赫然有一串细小的拉丁文:以爱神为名,赠予吾之爱,阿硫因。
将瓶子紧紧攥在手心,我半蹲下来,失魂落魄。在树林里呆坐了不知多久,我才如一缕游魂回到了教堂。

☆、第75章 【LXXV】腹中异动

葬礼早已结束,教堂里空无一人。高高的阶梯上,只有一抹人影兀自站着,似在眺望着穹庐之中的一轮锋利月钩。他的背影挺拔削立,紫黑色的袍子在烈风中猎猎飘荡,仿佛雕枭迎空张开的翼展,有遮天蔽日之姿。
蓦地眼前跃出记忆里单薄佝偻的背影,心底悄然涌出一股杀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血液,连紧握的拳头也不由自主的张成了夺命的爪勾。
我屏住呼吸,步步贴近他的背后,伸爪袭向他的后颈,共度的几日却历历在目,如同一堵柔软的墙阻挡了我的力气。
“真让我意外,小野猫也会自寻家门?”
尤里扬斯回过头来,我不露声色的缩回手,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他接近一步,我便退后一步。他停住步伐,垂下浓黑的眼睫,眯眼打量我的脚踝处。我才意识到布条还绑着那个脚镯,忘了取下。
“你去哪儿了,要绑着这个行动?”他讥嘲地笑了,尾音幽幽的一挑,“怎么,怕我循声找来?”
心头猛地一跳,想起监牢里的同伴,我下意识的否认:“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听见。”
唯恐他起疑,我蹲下身将布条解下,银铃颤抖恰如心神不宁。
“哦?”他走近我跟前。衣摆的投影飘忽不定,像阴雨的夜空上变幻的云翳,声音暗哑温柔,“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我肚子不舒服,去小解了而已。”我辩解道,避开他的视线。这人心思过于敏锐,窥心太准。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迫近,让人喘不上气。我站起身来,与他的脸近在咫尺,鼻尖擦过鼻尖,呼吸纠缠在一处,使我思维一滞。
“小解是无法缓解这种不适的。”薄薄的红唇微启,若有似无的擦碰我的嘴角。一双手搭上我的腰,潮热的掌心轻轻抚过我的小腹,“那是因为你的身体的某一部分,在因我而渐渐改变…”
———无论他有多像我,别被他迷惑。他不是我,阿硫因。
弗拉维兹的告诫闪电似的划过脑际,我退后了一步,捂住了腹部。身体因为他在改变……
一定是遭到了美杜莎的邪力侵蚀。
我盯着他,这样想着,腹部似有所感应般突然一抖,挛缩起来。我本能地按住肚子,试着压制这种异动。
“住手。”
尤里扬斯骤然变了脸色,伸手似要来碰我,我挥开他的胳膊,连退几步,脚下猝不及防的一空,朝阶梯下摔去。
一只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我的胳膊,他的衣袍在风中如枭鹰展翼,柔韧的怀抱将我的身躯牢牢拥住。跌落至地是一眨眼的时间,我只听见一声闷响,随即疼痛从膝盖手肘扩散开来,胸腹却被全然护住。
愣了一瞬,我才意识到尤里扬斯垫在了身下。晃了晃沉重的头,我抬眼看向他的脸。那张金属面具上沾染着一丝丝明显的血迹,从额头上沁下来的。深邃的眼睛半阖着,仿佛某次弗拉维兹的顽疾发作时的眼神。
我曾读不懂弗拉维兹眼里的东西,却能分辨的出他的。那是一种浓重的恐惧与眷念,但不是对生与死。我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但他的眼底不同。
美杜莎会赐予一个人爱人的能力吗?一瞬间,我想起他在那地下神殿里深情的许诺,字字言言动人心弦,不禁怔了一怔,却又立即羞恨不已。手已不自觉的按住他的喉结,虎口收紧,拧开了掌心铜瓶———
“尤里扬斯陛下!”侍从们从四面赶来,我闪电般的缩回手,将铜瓶小心翼翼的藏进了腰带里。
他们七手八脚的将他从地上架起。鲜血从发尾滴落至地,他似乎晕了过去,修长优美的脖子低垂,像坠地而亡的天鹅。至竞技场上见到他的第一面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跌下来的阶梯———它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那样惊人的高度,是足以使失足者筋骨折裂而死的。
而他连一丝一毫也没有犹豫。
不对,他有美杜莎的邪力护体,又怎会像常人一样生老病死?
我冷笑了一下,摇摇头。心底融化了的那层坚冰,又一寸一寸的凝结起来。
“阿尔沙克王子。”
目送尤里扬斯被送入他的寝宫,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是霍兹米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浓黑的眉宇间染着忧郁之色。
“你也受伤了,请随我去医疗温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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