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鼻翼,轻声道:“你不会懂那种感觉……接触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间,我就好像陷入了一团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死亡中逃生出来的,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绳子已经断了,我躺在地上,足足睡了七十二个小时。那时起我就决定,一定要追随在吉姆身边,见证他是怎么成就神明的。”
“……希金斯,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莫兰厌恶地道,注意到了他的描述:“所以你一开始就断定是有个灵魂占据了这具身体,因为你曾有过灵魂出窍的经历?”
“是啊,我一开始就认出来了。”托马斯轻柔地道,“就这点来说,我还得感谢斯塔克……对不对?”
他的脸色又变得可怕起来,笑容几乎带着狰狞:“可我为什么要感谢他……他改变了吉姆,让他变得不再纯粹,我原本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注视他释放出最夺目的光辉、登临世界的顶端,他却让他变得堕落,拖慢了他的步伐、使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甚至把我剔除了他最信任的行列……”
莫兰忽然间忍不住笑了起来:“抱歉……呃……不过你这种说法,就好像撒旦的崇拜者在控诉天使诱惑了他一样……你不觉得真的有点奇怪吗……”
他又抬起了枪口,对准了托马斯:“如果你还有遗言,就尽快说出来吧……虽然我对你用的方法很好奇,但总不能真的让你去对付托尼吧。”
托马斯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又变得平静起来:“我知道斯塔克这次准备自投罗网,我很好奇他都准备了什么底牌……现在看来,当中不包括你。”
莫兰背上忽然一阵刺痛,紧接着头脑就开始了昏沉。他心知不妙,想要扣动扳机,手指却已经变得僵硬,似乎脱离了指挥……
莫兰失去了意识。
——
莫里亚蒂轻轻亲吻着托尼的眉心。
他知道自己一定这样亲吻过托尼很多次,即使明知道这是个幻象,内心的熟悉感和亲昵也分毫不差。从眉心到眼角、从颤动的睫毛到优美的嘴唇……他抱住了托尼,闭上了眼睛。
“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托尼轻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而你现在也知道了。”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什么。”莫里亚蒂的声音同样地轻,“感谢多元宇宙的恩赐,你是托尼的一部分,也是我的一部分。”
托尼沉默了些许:“……他或许也会从自己身上发现这点……其实有点难以接受,因为我们……太不同了。很难接受我们其实是彼此缺失的一部分。”
“这样我们双方就都能避免痛苦了。”莫里亚蒂笑了起来,“你想明白关于牺牲的问题了吗?”
“——还是那句老话,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托尼道,“牺牲的确是无法避免的,而选择伤害更小的方式并不是作恶,而是负责。不过你别想偷换概念,一言抹消你的过错……”
“我干过太多坏事了,你指的是哪一件?”
托尼也笑了起来:“嗯……别再干坏事了,否则我总有一天要把你绳之以法。”
“真糟糕,我都有点害怕了。”莫里亚蒂亲了亲他的发顶,“你同意我加入守护世界和平的行列吗?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是不赞同以恶制恶的。”托尼也抱住了他,“但我自己似乎干得也差不多……”
“先期必有的阵痛和过程。”莫里亚蒂道。
托尼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仰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开始尝试吧。我有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不会为此难过的。”
“托尼……你知道我在犹豫。”
“先期必有的阵痛和过程嘛。”托尼目光晶亮,凝视着他的眼睛,“来吧。”
他站了起来,展开了双臂。莫里亚蒂在台阶上刻下了新的符号,抬起尖锥,望着托尼。
“我……感到了难过。”
他慢慢地说着,将尖锥刺入了托尼的心脏。
第47章
赫拉克利特有句至理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莫里亚蒂早就察觉了“现实宝石”的局限性,它并不像它被描述的那样无所不能,而只是能在一定的规则下近似地实现愿望。它能够一次次地去删除莫里亚蒂的记忆,却不能够真正重置那段时光。强大的计算能力是支撑这一切的核心,它甚至能让幻境中的托尼保持着和现实世界相当的智力水平,但它不能无中生有地去补足命令的漏洞。也正是因为那个意识的指令不够细致,莫里亚蒂现在才有了脱困的可能。
范围在一步步地缩小,莫里亚蒂和托尼确定了几种几率最高的方案。站在第21级台阶之上,在托尼被贾维斯唤醒的那一瞬间,莫里亚蒂抬起了枪口,第三次地杀死了眼前的情人。
莫里亚蒂不记得此前实验的情况了。而这次子弹仿佛同时也穿过了他的大脑,剧烈而奇异的灼痛闪电般地掠过了他的整片思维。刹那的凝结过后是大片的爆炸,散碎的字符轰隆而散,黑暗的视野中出现了暗红的光点,视线紧接着飞跃过星云、星球、星团和星系,在无重力中高高抛起,又骤然在引力中迅速跌落。痛觉回归了身体,从皮肤到血管到肌肉到骨髓,好像已经不止依赖于神经,每个细胞都在挤压呻吟……
莫里亚蒂勉力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座熟悉的阁楼,低矮的床、发霉的窗帘、干裂翘起的地板和地上散落的比吉斯专辑……但四壁没有密密麻麻的抽屉,房梁上也少了一串用熏干的耳朵、手指和鼻子制作的诡异风铃。它更贴近于他幼年记忆中的现实生活,空气沉闷得令人厌恶。
门外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快房门就被人粗暴地用脚踢开了。莫里亚蒂回过了头,依然漂亮、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普拉达、抹着劣质发胶的莫里亚蒂夫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她看起来并不太好,皮肤死白、泛着青灰,瞳孔放大、脸上的肌肉也很僵硬。线条漂亮的嘴唇在一开一合,柔和的嗓音即使是愤怒也显得优雅,说着不伦不类的牛津腔:“杰米,亲爱的,你在我刮眉刀上都涂了什么?”
莫里亚蒂抬起了手。成年人的手,长期敲击键盘而形成的肌肉,骨节分明。低头的时候他还注意到了莫里亚蒂夫人的那双鞋子,红色的皮面,细长漂亮的高跟,鞋尖内侧缺了一小块……那是给她下葬的时候被铁锹刮破的。他听到了一个独属于孩童的清脆声音愉快地在身后回答着她:“肉毒杆菌呀,妈妈。”
一双黑色的皮鞋,熨烫整洁的背带裤和衬衫,系着蓝色的蝴蝶结,天使般的纯真小脸,黑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打扮得像是即将要去唱诗班。孩童站在了莫里亚蒂身前,直面着莫里亚蒂夫人死寂的面庞,爱尔兰腔轻快得像是在唱歌:“你不高兴吗,妈妈?我记得你跟乔治叔叔说过,生日的时候最想要它来做礼物。我提前把它送给了你,不过涂在刮眉刀上也太浪费啦!你没发现手臂内侧被针扎过吧,妈妈?”
“好好说话,詹姆斯!”莫里亚蒂夫人严厉地道,“和你祖母一样有着下贱的口音,我就不该同意让她来照顾你……”
忽然间她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弯腰摘下鞋子向孩童扔了过去:“闭上嘴,闭上嘴!孽种,灾星,恶魔,你就不该活着,六年前我就应该掐死你……”
“她真的很讨厌,对不对?”孩童没有理会她,转过脸来,仰头看着莫里亚蒂,“看得出来,你和她长得很像。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幸运的是她死了。告诉我,你讨厌自己的脸吗?”
莫里亚蒂夫人依旧在怒骂着。她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竭力保持的优雅了,下层社会的口音被暴露了出来,用污言秽语向年幼的孩童袭击。莫里亚蒂低下了头,注视着年幼时的自己:“有什么可讨厌的?这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完全地属于吉姆·莫里亚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