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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将行(9)

作者: 秣陵phyllis 阅读记录

燃起篝火,埋锅造饭,周祭和诸位将士们一同唱着越国的小调,享受最后的太平之夜,唱着唱着,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上次听你提起过你的儿子,他现在长得还好么?”周祭笑道。

“好!长得好着呢!等我儿子长大了,也要他来给太子殿下办事,那样才有出息!”

“切!你儿子断奶了么?现在就想着攀关系,你这算盘打得够长久的啊!”

“哈哈哈哈!”

周祭也毫无形象地大笑了起来,在这战前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也许成败真的不是那么的重要……

如今败局已定,何苦还白白牵连他们为自己捐躯赴死?

不如……

篝火忽明忽灭,打在他脸上,不经意间,照出了一行浊泪,洒在酒中,他怕人看见,忙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沾了泪水的酒,果然更加苦涩呢。

“太子殿下,您问了这么多我们家里的事情,恕小人也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生子呢?”酒喝多了,便容易说糊涂话,一个老兵仗着酒胆,这样问周祭。

“女人啊,太难养,从前父王宫中三千佳丽,整天斗得你死我活的。你们都知道,我心最软,要是一群女人围着我哭哭闹闹,我还怎么办事?怕是整日都不得安生了,所以还是一个都不娶的好。”周祭也笑道。

“哈哈!原来太子殿下惧内!”

大伙儿笑着笑着,醉倒在一堆,横七竖八地乱躺着,笑声渐渐被响亮的呼噜声代替。

不眠人,唯有他。

所有人,都可以有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他,若是越国覆灭,何能苟活于世?

还是那句话:“不荡除战乱,不称霸中原,绝不称王,凡失一寸国土,死后主不附庙,埋尸荒野,告慰列祖列宗。”

他看着众人香甜的睡颜,鼻尖一酸,隐隐地,下了决断。

这一夜,暂且相安无事。

翌日,士兵集合完毕,“太子殿下,何时开战?”

“打开城门。”周祭平淡地道。

“是。”

“你们都不许跟出来。”他再次下命令。

“啊?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如今你要是出去,这可是送羊入虎口啊!你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就是失了顶梁柱啊!到时候还如何与他们抗衡?”

“违抗军令者,立斩不饶。”

“……是!”

周祭纵马而出,手握属镂剑,身后无一人跟随,到达阵前,遥看对面纛旗滚滚,战甲森森,他坦然一笑,滚鞍下马,“越国太子周祭,求见陈王。”

“你想干什么?素闻周祭诡计多端,表面清风高谊,实则工于算计,你今日要见我王,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一将拨马阵前,熟视周祭。

“祭愿一死,望陈王宽恕城中将士、百姓。”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震撼人。

“什么?!你竟然愿意自刭阵前?仗还没打,你就要死要活的,你莫不是打败仗打怕了吧?”

绣旗影里,一人飞出,“你当真要愿意一死?”

“惟愿区区贱命,能换得越国子民安泰。”周祭温和地笑道,眉心是隐隐的悲天悯人。

“……好。”从牙缝里,崔恪蹦出这几个字,如果周祭活着,以他的心机手段,即使暂时失败,实力仍然是不可小觑。

如今他自愿赴死,崔恪何乐而不为?

“空口无凭,我要你当着三军将士,当着全天下的面,发下重誓!”

崔恪翻身下马,举起长戟,重重击在地上,“我崔恪对天立誓,若伤越国一草一木,一兵一卒,必见弃天下,不得好死!”

城上越国士兵大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可啊!”

周祭回身看他们,高声道:“我有今日,本是天意,家国不幸,疆土幅裂,我乃王室中人,自当承担责任。如今大局已定,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凡我越国子民,不得动报复之心,否则我死不瞑目,永坠阎罗!”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第10章 第十章

周祭死了!

死了!

了!

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划过脖颈,速度极其快,快到人们错过他此刻的面部表情,待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阖目躺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属镂剑“咣咣”压着他的乌发躺地,锃亮的光于电光石火间,刺痛了众人的眼。

万里风沙,千里秋风,呼啸着,错杂着,奏出哀感顽艳的乐声,不止越国将士,连陈国将士,也深深受到了触动。

都说战争残酷,一将功成万骨枯,而此刻,却是一将殒身万人哭。

“噗通!”城楼上的越国士兵齐刷刷地跪下,哭得面容扭曲,声嘶力竭,接着不知是谁起头唱起了越国小调,幽幽切切,呜呜咽咽,催人泪下,人们跟着哼唱,连不通越语的陈人也摸索着唱了起来。

“夕阳红,山九重,满汀芳草不成归。”

“草惊风,夜引弓,何须埋骨葬青山。”

飒飒秋风生,愁人怨离别。

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一片哀声,江山褪色。

滚滚的鲜血流到了崔恪的长靴边,他蹲下身子,拿出指腹轻沾了沾,其人虽死,其血尚温。

早霞红晕,流霜掠面,无限凄寒,入骨入髓。

他赢了战争,可……赢不了人心。

崔恪耳际泄落的一抹乌丝,遮住了他焦灼凄惶的视线,看着城门轧轧推开,掀起的黄沙,霎时间淹没整座城池。

他怅然看天,无声苦笑,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跨上青骢马,狠狠夹住马腹,转身离去,声音消散在越国小调中,“撤军!”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一彪人马,绣旗招飐,虽然战胜,却丢盔卸甲般仓皇而去,死周祭吓走退崔恪,不为胜负,却为道义。

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回到陈国的宫殿中,崔恪一直未出一言,立在巍峨轩峻的九章台上,他手抚玉栏杆,细看龙凤柱,这一刻,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让他觉得无限疲惫。

他堂堂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何会因为周祭之死到如此田地?

他到底在干什么?称霸不就是靠武力兵器么?难道只凭借着一腔孤勇,就能干成什么大事情?道义又值几两银子?

他错就错在不该让周祭死,他应该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地和他较量一番,这样的话,他胜败都将无愧于心,不至于现在心内惶惶不安!况且今日,他本就必胜无疑!

门外有人未经通报,便私自走入,“王上。”

是李歇。

偌大陈宫中,能有此特权的,唯有太宰大人李歇一人罢了。

“你来做什么?”崔恪这样道,可心底却分明在说:“你为何才来?你可知寡人多希望你能来?”

李歇看着他的背影,烈烈披风上还带着浴血的痕迹,虽明知不是他的血,李歇亦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崔恪侧着头,原本光滑的下巴上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看来独具一种魅力。

李歇道:“越国如今已经是江河日下,早不复往日的雄风,想当初群英朝贺,万国来朝,到如今也不过是支离破碎,积弱积贫。周祭死后,举国再无难当大任之人,王上今日撤军,是为仁义之道,将来再次攻占越国,必定轻而易举,如拾地芥。”

“寡人食言了。”崔恪握掌成拳,声音透着沧桑与疲乏。

“什么?”李歇未听清楚,扬声问道。

“寡人答应要为你打下越国江山,要你替寡人掌管国库,可是越国近在咫尺,寡人却退缩了,寡人对你不住。”崔恪突然转过身来,头盔砸落在地,满头如瀑长发倾泻而下,魅惑得不可言说,他心口猛然一窒,定定看着李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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