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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将行(6)

作者: 秣陵phyllis 阅读记录

“什么?!这狂徒到底是哪一边的?”众人惶惑,不知所以然,若说他为了富贵,所以杀了魏延,前去投靠陈王,这还说得过去,可他竟然又于朝堂之上行刺陈王,怎么回事?两面派?还是两面都得罪的类型?

周祭蓦然觉得很恶心,胃中直泛酸水,清秀的眉毛紧紧拢到一起。

自毁容貌……死相极惨……曝尸市口……

宋淮他……原来竟是如此忠义之士么?连姓名都不曾留下,就只为了不牵连于他?枉我还以小人之心忖度他与太后是否在合谋算计我,我……我枉为人!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众人见周祭面色大变,脸上满是痛楚之色,眼神如被寸寸凌迟般绝望。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力气仿佛被抽尽,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他踩着马蹬而上,疲软无力地瘫在马背上,“驾!驾!”

马通人性,不消多说,就稳稳地载着周祭回到宫中。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难道闻听舅父之首被献给陈王,经受不住打击了?”

“呆驴!蠢材!依我看,这刺陈义士便是由太子殿下派过去的,而这魏延之死,八成也是太子殿下给陈王下的套。”

人们叽叽咕咕,很快便将宋淮的名称由“狂徒”、“恶贼”转换成了“义士”,只是现如今,他们还不知那人终究是谁,竟敢有如此大的胆量,却又心甘情愿地毁容没名,为世遗忘。

周祭回到宫中时,秋风正酣,夕阳红透,他牵着一匹老马,蹀躞在王宫小道上。

宋淮之死,宋淮的义,都令他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一种人,可以不论其他,单纯为诺言义气生存,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性命勇气。

起码,他做不到。

或者更确切地说,没人能让他舍身忘死。

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来到了苍梧宫外,那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宫殿,他从不让人打扫,怕破坏了原来的半分和谐,可饶是这样,母亲的痕迹也在日复一日的消散,直至他再也抓不住了。

他也不知,他想抓住的,究竟是恨,还是寥寥无几的爱。

母亲,你死前给我留书,让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可我又怎能改悔得了?我恨!我实在恨!

我恨父王,恨宋春阳,恨魏延,恨这天下,恨万民苍生,其实,我最恨的是您!

您明知自己只是一名洗脚婢女,明知自己是一名罪奴,为何又要千方百计地接近父王,为何还要把我生下来?

你可知,最看不起我的并非是宫里面的夫人公子,而只是您啊。

“母亲,母亲,为何别的弟弟们可以跟父王玩弹弓,我却要在这里练剑?”幼时他看着母亲,怯怯地问。

母亲板着张脸,眼神几乎与雪同色,没有半分暖意,看得他瑟缩发抖起来,“因为你的母亲,不是什么平城的贵女,只是一个家族犯了事被没入宫中做洗脚婢的罪奴,你要是不学好,凡事不做到最好,你还能拿什么来和别人抗衡?谁还会记得有你的存在?”

那时他听不懂这些,只撅起了嘴,冻僵的手提不起剑,央求道:“母亲,我冷……”

“一点小苦都受不住,怎么能练好剑?”母亲喝道,一手带过,将他手中的长剑劈落在地,剑上还带着他的血迹。

“母亲……”他哭道,手腕上有划痕,鲜血刺目地流出。

“不许哭!若是练不好,就给我在这里跪上一夜!”

眼泪“啪嗒啪嗒”溅在雪地上,温热的泪融化了雪水,却融化不了母亲冰冷坚硬的心。手腕上的血在纯白的地上绽放开,妖冶夺目,光华万千。

他咬着牙,憋着泪,两手握住长剑,开始比划着笨拙青涩的招式。

“手抬高一点,绵软无力的,你是在跳舞么?”

“不要哭了,一副丧门星的样子,你父王怎么会喜欢你?”

……

十五岁,他被朝臣拥立为太子,行完册封仪式后,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宫中,想向母亲道喜。

“呜呜呜呜……”忽听得一声幽幽的哭诉声,卑微无助得可怜,他抬头,看见一个小宫女瑟缩着身子躲在拐角哭,那样的手足无措,渺小得让人禁不住疼惜起来。

很多时候,他也曾背着人偷偷淌眼抹泪,那时,他便盼着有人能来安慰他,可是现实总会让他知道自己的期盼是有多么的可笑。既然自己不能做那个被安慰的人,那就偶尔也安慰安慰别人吧。

那时的他,心中还有善念。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丫头,你为什么哭啊?”

“我……我……我弄断了王后娘娘的琵琶弦……那是她最喜欢的……她要是看见了……肯定要打死我的……呜呜呜……”

原来是小事,周祭顺了顺她的背,温和道:“不怕,不怕,母后最是好说话的了,我去为你求情,她定会放过你的。”

“母后?你是——”小宫女惊慌。

“我是太子殿下。”他扬了扬眉,语气轻快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失稳重,不够端庄得体,不符合母亲素日的教导,不禁又挠了挠头。

“原来是太子殿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小宫女一脸得救了的表情,让周祭很有成就感。

“走,我们去找母后。”周祭拉她起身。

“我告诉你啊,母后其实只比我大四岁,我平日里只拿她当姐姐,她是最好说话不过的了。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情,她都护着我,帮我说话,一直都是轻言细语的,从不肯动粗骂人的。你放心,有我给你作保,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周祭拿话来宽她的心,太子要宽厚待人,他做的挺好不是?

“太子殿下……”小宫女似乎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奴婢只是在想要是真的能躲过责罚,要怎样谢过太子殿下才好呢。奴婢平日里最擅长泡茶,不如就为太子殿下泡一好壶茶吧。”

“嗯。”

来到宫中,母后还未回来,小宫女松了一口气,端上了一壶茶,“太子殿下,劳烦您再候上些时候,这杯茶请您先喝了吧。”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也罢。”周祭一笑,助人为乐的满足感膨胀,端过她递来的茶,抬袖掩唇,一饮而尽。

“好茶,好香。”他一壁口里这样说着,一壁将头埋在臂弯里,昏昏沉沉的,打算睡上一阵子。

大概睡了许久,他觉得头昏脑涨的,睁开眼,耳边传来一阵爆裂的嘶鸣声,让他的心弦绷断开来。

“禽兽!你这禽兽!”

周祭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身边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正抱紧了被褥,哭得很是伤心,“姜夫人?”

“你这禽兽!杀千刀的禽兽!”

周祭一震,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他往外挪了挪身子,被中灌入了几许冷风,他惊觉自己也是同样的未着寸缕。

他张开了嘴,贪婪的大口大口呼着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哐啷”一声被摔开了。

“逆子!竟敢将主意打到你庶母身上,实在是大逆不道!”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却是父王,他提着刀,一挥手劈断了床榻,便要向他下手。

周祭跌坐在地,脑袋里嗡嗡作响,未经世故的他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一场阴谋,一时间哑口无言,直看向平素最温柔祥和的母后,巴望她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开解开解。

宋春阳拦住了越王的刀,“大王,都是臣妾的错,倘若今日臣妾没有邀妹妹来下棋,又倘若今日臣妾早回来片刻,那么太子殿下也就不会把妹妹错当成臣妾……”

“那么此刻被玷辱的就当是你!”越王愤然道,怒火一冒三尺高,不降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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