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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阁秘闻(215)

作者: 姵璃 阅读记录

何况过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尸首早就面目全非了,更加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但天子还是特意叮嘱郭仲霆早日找到萧家父子的尸身,可想而知他是多么为难。

武元衡侍奉李纯数年,对其性情可算了解,也能体谅郭仲霆的难处。他沉吟片刻,主动压低声音道:“你转告郭郡守,凡事要懂得变通,天子既然要个安心,给他便是。”

裴行立旋即会意,笑回:“是,晚辈这就去告诉郭郡守,想必他定会对相爷感激涕零。”

武元衡哈哈大笑几声,朝他摆手:“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裴行立这才恭恭敬敬地告辞,在管家的引领下离开。

他走后,武元衡继续在书架上翻找半晌,终于从一个半旧的锦盒中找到了一封书信。

这封信他读过多次,内容早已倒背如流,今日找出来却是要让另一个人看看。眼见即将正午,武元衡不再耽搁,连忙唤来管家备车,当即入了大明宫。

紫宸殿后堂。

吐突承璀刚刚回禀过福王府的情况,天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一难,他与李成轩隔阂太深,他曾数度发难,如今再想修复这兄弟关系,实在是难以入手。

二难,他没想到西岭月才是真正的康兴殿下,也知她在此事上的确无辜,甚至自己能及时发现这个阴谋,还要多亏西岭

月的机敏。如今她主动回京认罪,按理他应该铲除后患,可他竟不忍心下手;再者,若西岭月死了,李成轩大约就真的造反了。

这两个难题,从西岭月和李成轩回京认罪开始,便已在天子的脑海中盘旋,迄今仍未有个妥善之法。

天子正踌躇不决之时,内侍前来禀报,说武元衡在外求见。

天子闻声大喜,连忙开口传唤,想将心中难题相告。

其实他待武元衡很信任。这归根到底,是因为武元衡做过太子右庶子,在他刚当上太子时便侍奉左右,协助他监国处理朝政,这份感情自然不一般。因此他登基之后也将武元衡一路提拔,从户部侍郎擢为京兆尹,再到如今的一方大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实为宰相之职。

“臣武元衡参见圣上。”武元衡踏入紫宸殿后堂,下跪叩拜。

“老师快快平身,朕说过了,在外人面前你我行君臣之礼,无人时大可自便。”天子再次重申。

李纯私下里待武元衡很尊敬,从任太子时便一直尊称他为“老师”,但“自便”这个话却是最近才提起的。武元衡心里清楚是因为萧家父子,让天子对他彻底放了心。

“圣上关怀微臣,臣却不敢逾越。”武元衡谦虚回道。

李纯很满意他的态度,忙说赐座,主动提道:“老师来得正好,朕正巧有两桩难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武元衡自然知道两桩“难事”是什么,却不接

话,只道:“圣上的难事,臣自当分忧。但在此之前,臣有一封书信想呈给您看看。”

“什么信?”天子好奇地问。

武元衡遂从怀中将信取出,躬身奉至头顶,同时开口:“是臣罢太子右庶子时,先帝写给臣的信。”

“先帝的信……”天子神色复杂,竟迟疑着不敢接过。

武元衡保持着恭敬姿态,再道:“这信上说了臣被贬官的始末。臣该死,从前不知您与福王竟有误会,若知此事,必定早些将信呈给您了。”

听闻此言,李纯仿佛猜到了信中的内容,抗拒的态度渐渐转淡,终是默许内侍接过,展信阅读。

这信并不长,字也写得歪斜,可见是先帝在中风之后所写。既然先帝当时已半身不遂,又为何不找内侍代笔?由此可见这信的分量。

信上说的是一桩旧事。

四年前他的父皇——先帝顺宗登基,改元永贞,当时大唐正一片疮痍:外有突厥、回纥、吐蕃、党项虎视眈眈;内有强藩割据,不听天子号令;朝廷上党派斗争激烈,互相倾轧,百姓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先帝做了二十五年太子,对政事极有想法,当时虽拖着病体登基,但依然起用了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等一大批文人,企图大举改革、励精图治。

李纯必须承认,先帝的初衷是好的,这批文人也确实有想法,提出了诸如减免赋税、打击专权、铲除宦官势力等一系

列举措。然而文人有文人的弱点和私心,他们妄图在短短数月内革除弊病,却不懂循序渐进,导致朝中上下惶恐,威胁了许多人的利益。

再者,他们恃宠而骄,任人唯亲,急切拉拢亲属、好友占据重要位置,而对不依附他们的官员则进行打击报复,假公济私。武元衡便是当时的受害者之一。

最让李纯无法忍受的是,他们竟对先帝进言,反对立他为太子,而是拥护十六弟李成轩!原因是他与宦官走得极近,威胁到了改革计划!

他当时得知此事大为震惊,一怒之下便联合宫内的宦官势力,入紫宸殿逼宫,迫使先帝立他为太子,实施监国。

倒也是天意助他,此后没过多久,王叔文、王伾两人先后丁忧、中风,离开了朝政核心。其他文人失去主心骨,内讧激烈,这便给了他机会一举反击,联合宦官及藩镇再次逼宫。当时先帝已久病失语,只得被迫传位给他。

而在他这次逼宫登基中,武元衡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原本武元衡也是先帝心腹,却看不惯王叔文等人结党营私,以改革之名进行派系之争,便拒绝投靠他们。王叔文见拉拢不成便在先帝面前进献谗言,将其贬为太子右庶子,这也促成了他与李纯的君臣之谊。

而先帝这封信里,写的正是这件事的始末。

“臣不敢欺瞒圣上,当年臣得罪王叔文时,先帝曾想将臣平调外放,但因

考虑到您年少气盛,才将臣贬为太子右庶子,嘱臣尽心辅佐。”武元衡回想起信中内容,迄今仍感唏嘘,“先帝信中言道,王叔文等人权势过大,新政已脱离他的掌控,他亦后悔轻信文人。但您身边仅有宦官势力,并无朝中支持,故而先帝让臣从中斡旋。先帝是愧将微臣贬官,才不顾病体亲自提笔解释此事。微臣接获密信后当即进宫谢恩,先帝更对臣说起,您知恩念旧,登基之后必会擢拔微臣加以补偿。”武元衡言辞恳切,“圣上,可见在先帝心中,您一直是储君的唯一人选啊!”

“父皇他……真的这么说?”李纯身子一晃,死死攥住手中的信件,眼里已泛起泪花。

武元衡微微点头,冒犯直言:“圣上您仔细回想,当时先帝虽已中风,可他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子,在宫里势力深厚。您当年为何能轻易进入紫宸殿?皆因先帝从始至终没想过另立他人,否则只要提前宣召福王进宫护驾,写下传位遗诏,您如何能逼宫登基?”

李纯霎时无言以对,潸然泪下。

武元衡见状也是眼眶泛热,感慨道:“先帝于东宫为太子时,曾多次对臣提起您和福王。他说您心怀壮志,行事果决,大有当年太宗之风范;而福王至情至孝,仁慈厚道,肖似高宗。圣上,您难道还听不出来先帝的心意?高宗之于太宗,功勋可远远不及啊!”

是啊,高宗李治

比之太宗李世民,的确不如。

“乱世出英主,治世靠仁厚。您是英武之君,而福王只能守成。先帝深知大唐危局,又岂会把皇位交给福王?”武元衡至此已不能再说,唯有重重叩拜,“圣上,您当真误会先帝,误会福王了啊!”

李纯头一次在臣下面前失态痛哭。

当年逼宫时,他不曾哭过;藩镇欺辱他时,他从不软弱;讨伐逆贼时,他更没流过一滴眼泪。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足以抵挡任何风暴,只因他经历过最沉重的打击,承受过父子、手足的嫌隙。

他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正是这些坎坷造就了他如今的强悍,令他能够无惧无畏地面对强藩,不言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