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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闺房里的铜镜成精了(92)

作者: 独我南行 阅读记录

“放肆——”宋姑拽起我,将我扯出寝殿,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太后说你们几人都是聪明的宫人,你怎这般糊涂。你守在殿外,由她们几人服侍。”

我不知自己离开是对是错,我不愿皇上再念旧情,可我也怕皇上明日清醒后会追悔莫及。

我僵硬地守在殿外彻夜,耳朵里传来一声声皇上眷恋的呼喊。

他喊着盈盈。

第二日,天还未明,我眼前出现一双绣着飞龙的革履。

我不敢抬头,等眼前的人走远后,我才抬起头来。

皇上疾步走在风里,他身上只搭着一件寝衣。初阳自他头顶升起,明明阳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却觉得从此以后,这个皇宫会更加冰冷了。

片刻后,宋姑喜滋滋地拿着一方染血的白绸去见太后。

我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一切手段都太寻常不过。

我回到御前,皇上埋首批阅奏折,殿中好像一切如常,可我清晰地瞧见皇上执笔的手都在颤抖。

他终于弃了笔,直奔出宫。

侍卫惶恐地追上,我随满殿宫人也惊惶地跪在地上。直到夜里皇上才回了宫,內侍官在跟侍卫打听,我听见侍卫说皇上去了城郊的小院。

我知道那个小院,我再回头,御案上摆放了一株观音掌。

从今后,我每每上前添墨斟茶,总能瞧见皇上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盆观音掌上,柔如春风。

两个月后,皇后怀了身孕。

太后大喜,举朝欢庆,我不知皇上是否也是高兴的。他就一人立在皇宫最高的那处殿宇上,远眺着万家灯火与重重宫阙。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容貌柔美的女子也曾立在这里,依偎在皇上肩头,与他共望着锦绣江山。

启安十年,皇上的生活如旧,只是他会抱着皇后诞下的那位小公主在宫廷中逗乐。

如尔公主年两岁,生得乖巧,深得皇上宠爱。

皇后不曾再闹过,即便她黯然不受帝宠,可至少她的女儿深受皇上的喜爱。

一日,朝臣入殿求见,道周朝帝后的那对双生子即将过生辰之喜。

皇上沉默了一瞬间,笑了笑:“准备厚礼,结我两邦友好。”

我无声侍奉在宫殿一侧,我知道,这不是为了两邦友好,只是因为皇上还记挂着那位周朝皇后。她的喜好,他都知道,会在每岁春节时派使臣送礼至周朝。她的子女,他都会在他们每岁生辰时备上礼物。

我从来不知世间会有这样的情,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爱一个女人到如此卑微。

今年的春节,皇上为如尔公主准备了许多礼物,他的确很宠爱这位公主。皇后很高兴,等不及去了司宮台为公主先挑选礼物。

皇后拿了许多礼物要回宫给公主,却被司宮台提点那是给周朝皇子们送去的礼物。

皇后笑道:“还有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你们挑选这些便好。”

宫人不敢应,劝解皇后。皇后已生怒意:“本宫难道命令不动你们?”

她最后拿起许多玩具,又挑选了一件狐裘准备带回凤华宫。司宮台的宫人全跪在皇后脚下:“这狐裘是为两邦友好而献与周朝皇后的,皇后娘娘,您若要带走,还需奴婢们请示陛下。”

皇后气急,她在宫中不得帝宠,如今连宫人都敢违逆她。她带着狐裘与玩具直接回了宫。

我侍奉在紫禄殿,皇上听闻宫人禀报,眸光渐冷:“让皇后送回来,不能误了两邦友好。”

皇后没有送回来,也许她想跟皇上赌气,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希望皇上能因为此事亲自去一趟凤华宫。

我听见皇上严声下令:“把东西一应还回司宮台,着使臣送去周朝,皇后失德,禁足一月。”

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在紫禄殿与华章宫外见到来给皇上送参汤的皇后,哪怕她已经解了禁足令。

启安十二年,皇后染了风寒,如尔小公主也连带着染上风寒。皇上得知后乘着夜色走去凤华宫探望如尔小公主。我与宫人随在皇上身后,却在进入凤华宫时没有见到守门的宫人,偌大的庭院与宫殿也都没有瞧见一个宫人。

皇上微有诧异,越往进,却听见一道女子的娇媚承.欢与男子的粗喘。

我轰然怔住,身边的宫人也大气不敢出。皇上停下脚步,耳边的声音更激烈,一声声都是一种对皇家的羞辱。

我随着宫人们跪了下去,我望见皇上紧握的拳头,他愤然转身离去。

第二日,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在回府路上遇到意外身亡,我察觉到昨日一起去凤华宫的宫人已经不见,殿内换了几张新的面孔。

寒意从我脚底窜到心尖,我害怕,我恐惧,我怕死。

皇上杀了那名与皇后苟且的太医,杀了昨日知情的宫人。我在惊惧里端不住茶水,险些跌倒时望见身旁一名女官。

她同我一样,双目里都是恐惧。

我忽然一震,她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我与她都没有死。

我恍然明白,我与她伺候过周朝皇后,因为周朝的皇后,我们保住了一条性命。

皇上从未提及此事,没有下旨治罪皇后,皇后也仿佛不知情,换了另一名年轻太医入凤华宫,每日都为她请脉。

也许,皇后早已经看得开了,她不奢求帝王之爱,她选择了另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皇上仿佛对太医的进出不再留心,他不再过问此事,他只是将如尔公主送去了太后身边抚养。

再后来,时光如逝水,过去了许多年。皇上从未再宠幸过皇后,他膝下没有皇子。太后苦心劝他纳妃,他坚决否定。

朝中的荣亲王病逝,王妃诞下一名遗腹子,皇上将那名男婴收在膝下抚养,封为了太子。

那一日,皇后不顾仪容在紫禄殿外咆哮,皇上充耳不闻。他看着御案上的观音掌,那带着刺的植物生长得茂盛,皇上呢喃:“也许快开花了吧。”

午时,我听闻臣子觐见时说:“周朝帝后竟游山玩水到我们东朝了,他们是微服出巡,想来不想惊动皇上……”

我瞧见皇上霍然起身,疾步走出了宫殿。

夜里,他归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是喜悦,却含着苦涩。他召我们备酒,他站在皇城最高处的那幢殿宇上,俯瞰着脚下的秀丽江山痛饮。

他屏退了众人,唯独留下我。他问我:“云归,你还记得她么。”

“奴婢记得。”我知道那个“她”问的是谁。

“我今日见到她了。”

皇上没有自称朕,我忙惶恐跪下。

他笑着:“我见到她与他在吃京中的酸泥糕,她容颜未改,像十岁我见到的样子。哦,不对,像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她如月光,照亮我那些黑夜,从那以后,就生根在了我心口。”

他手捂着心口,轻笑:“这一道伤,让我知道无论如何,今生都留不住她。”

我难受,我哽咽:“皇上,您心口的伤与腿疾还留有隐痛,可否别再喝了。”

“我今日高兴。”他喝了许多酒,他凭栏远眺,迎着月光笑,“今年,她四十有二,我四十有四。我知道,这一生,是最后一次见了。”

第二日,皇上神情如常,仿佛昨夜的醉酒都从未发生过。

他处理完政务忽然叫住我:“你今年多少岁了?快放出宫了吧。”

“皇上,奴婢没有亲人,奴婢跟随您多年,可否就留在这宫里伺候。”我回道,“等奴婢在御前做不动了,您再给奴婢安排个去处可好。”

他应下。

我就这般安安稳稳在宫中伺候到我垂老。

启安六十八年,皇上鬓染风霜,却依旧精神康健,他持剑练了小半刻钟回到华章宫。

一个老臣急急冲入华章宫,连请安都焦急得忘记。我瞧见皇上神态一滞,手掌竟有颤抖。

我听见老臣禀报:“皇上,周朝皇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