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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289)

“哪里来的他们。”曾氏冷哼了一声道:“招待我的是那位自英廉府上下嫁过去的主儿,至于那个什么和珅,我压根儿就没能见着人影。”

“那照这么说的话,不肯收咱们送去的贺礼,乃是这位和太太的意思了?”

“可不是。”一想到冯霁雯当时的态度,曾氏便觉得窝火至极,面上冷嘲热讽地说道:“问都没问和珅的意思,可当家的很呢!”

“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李怀志倒显得十分平静,“咱们送的东西虽重,可这和太太好歹是英廉府上嫁出去的小姐,不为这点儿钱财所动摇,也属情理之中。”

若今日换作是那和珅,难保不会拒而不受。

曾氏听了他的话只是冷笑。

“其实让夫人今日前去送礼,也并非我之本意。”李怀志在一旁与其解释道:“而是金大人的授意。”

“金大人?”曾氏略有几分意外。

此事干金大人何事?

李怀志“嗯”了一声。

起初他压根儿没想到要去给这个什么和珅送礼道谢。

他堂堂一个礼部尚书,何来要给这无名小卒道谢的必要?

他处置钱应明一案时掌握得当,那只能说还算他有点眼力,不敢得罪他这个一品大员。

可金简却道什么,此人深得皇上青睐,若能借此时机趁早拉拢过来,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金简做事,素来谨慎入微。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怀志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新官上任,难免总要小心谨慎些。咱们既将礼送了过去,不管他们收是不收,意思算是传达到了。”

至于其它,来日方长。

……

和宅。

见和珅回来,冯霁雯本欲同他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今日之事。

不料和珅却笑着提议道不若在四下走一走。

冯霁雯不假思索地点头。

夫妻二人便信步出了椿院。

小仙与小茶远远跟着后头。

天际边霞光正好,将天地之间都染上了一层漫红。

夫妻二人并肩缓行,先开口的是冯霁雯。

她先问了钱应明一事。

她听小醒说,她送曾氏出门之时,恰巧遇见了刘全送着钱应明与丁子昱出来,钱应明的脸色并不好看。

显是未能够如愿。

但若是和珅没替他将此事办好,按此人的性子来看,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我并未将他的考卷呈给皇上。”和珅说道。

冯霁雯更加不理解了:“那他就这么算了?”

“他所作的文章里,引用了一首诗词。不巧的是,这首诗词首尾分别含有‘复’、‘明’二字,当今陛下对前朝之事讳莫如深,向来严禁文人之间私相递传此类诗词,更何况他还将这等含有违逆之嫌的诗词搬到了科场之上。”谈到此处,和珅的语气略有一些凝重:“好在审卷的官员并未留意察觉到,若不然他纵是无心,只怕也难逃一劫。”

这等考卷哪里还能呈给皇上看。

那岂不等同是自寻死路吗?

冯霁雯听得也有些心惊。

若和珅不查,就这么递呈了上去,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可旋即,她又有几分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和珅,问道:“爷是何时得知此事的?”

和珅未回答她的问题,只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

“……”

这人早就知道了。

冯霁雯忽而也有些想笑。

和珅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有时还真不好说。

他查办钱应明一案,早知道前京衙知县会找钱应明寻仇,却从未出言提醒,派了人暗中保护,却也等到钱应明被揍得没了半条命,才出手相救。说是若不这么做,钱应明察觉不到威胁,定不会轻易妥协。

那时她站在一个常人的角度来看待此事,只觉得这是个做事擅于另辟捷径之人,聪明,却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同样,若存有过多的所谓良善之心,想必也聪明不到如此地步了。

可他又早早知道了钱应明所作的文章里有悖逆之嫌。

明知考卷不可能呈于乾隆,还以此作饵来引诱钱应明妥协,固然又是他的计谋之一。

但此事往不仗义了说……和珅大可以起初便以此来威胁钱应明按着他的意思来办,甚至可以举发他。

可他都没有。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于钱应明来说,还算颇为公平的方式来了结了这桩案子。

还助其恢复了继续参加科举的资格。

虽算不上刻意地去帮,但在大局之下,无疑也是十分厚道了。

冯霁雯不禁多看了身边人两眼。

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总之,她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心中只装着自己的利益前程的冷血之人。

至少现在不是。

“今日礼部尚书家的夫人前来,夫人可知是所为何事吗?”和珅随口问道,并不太放在心上的语气。

“我正要跟爷说这个。”冯霁雯回过神来,与之详细地说明了当时的情形。

一面又忍不住悄悄留意了自己说到那两小半箱黄金之时,和珅的反应。

咳,似乎有些猥琐。

可和珅虽有些意外,却并未露出其它的表情来。

譬如说见钱眼开,两眼放光之类……

冯霁雯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眼前之人正当年少,一心装着满腔抱负,想必暂时还没腾出心思来去想敛财之事。

“夫人做的没错。”和珅满面认真地说道:“如今家中光景虽是不济,但也不可收受他人财物——”

冯霁雯有些动容地点头。

又听他补了一句:“尤其此番我得皇上如此厚赏,破格提拔,不知有多少人暗下盯着。纵然要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收。”

冯霁雯:“……”

方才不还义正言辞地说不可收受他人财物来着吗?

怎么一眨眼就成了……纵然要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收?

意思是换个时机就可以收了吗?

看着他甚少见的一本正经的侧脸,冯霁雯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乱。

还真不能拿她这等寻常的脑回路去揣测他。

她总觉得和珅为人处事向来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在,根本没有办法拿普通的是非曲直去试图定义他。

于是冯霁雯干脆放弃了定义。

管他呢,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

她明确自个儿该怎么活便够了。

“可不管怎么说,此事到底是件大事,我今日实在不该在爷不知情的情形之下,擅自拿了主意拒绝。”这才是她要说的重点。

“夫人又没做错什么。”和珅一本正经的表情不见了,笑着讲道:“夫人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何来的擅自一说?”

冯霁雯苦笑了一下,只当他是在刻意给自己面子。

正要再开口,却又听他讲道:“如今和家虽然破败,却也是夫人的。只要夫人一日还肯站在我身边,这个家便一日由夫人做主。”

语气竟是从所未有过的认真。

冯霁雯略有些怔忪地看向他。

又见他眉间多了丝浅浅笑意,“且不说夫人今日所为半点错也没有,即便是真的做错了,夫人也无需向我言‘不该’之理。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夫人‘不该’过问之事。”

冯霁雯郝然笑了笑,“可之前便有约定,不插手爷的事情。”

“既是在家里,便是家事。哪里是我一人之事。”和珅也笑了笑,并道:“况且我自迎娶夫人过门之时,便对太岳父承诺过,此生都会保护并爱重夫人,既有此诺,自要力行。”

只是他如今,已远远不仅是为了实践诺言这么简单了。

而听他拿当初对祖父的承诺来说话,冯霁雯也不好再多言。

只是心中自有自己的一番衡量在。

他有他的诺要守,如此尊重于她,她自也不能因此而插手太多,失了做人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