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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188)

怎么忽然要去贵州?

“嗯。”那彦成点头讲道:“玛法说了,官学里能学的我差不多已学到了,如今最为欠缺的便是历练。我早便想去见识见识云贵那边的风土人貌了,如今玛法肯带我前往。也算是圆了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冯霁雯听罢面上却有些犹豫:“历练固然是好的,可你如今的身子,当真适宜这样的长途跋涉吗?”

从京城到贵州,足有两千里远。

“嗨,这都是小事儿。”那彦成表面上无谓地笑了笑。同她说道:“我如今虽瞧着还有些虚,可病症已是彻底痊愈了,只需按着大夫给开的药来调养个把月——我又非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子,哪里有这么娇气?”

再者——

那彦成在心底兀自苦笑了一声。

他这病乃是心病,岂是靠在家中静心调养便能够治得好的。

或许他真的该听阿玛的,暂时离开京城去外面历练一阵子。

话罢,又赶在冯霁雯再开口之前讲道:“此事我阿玛与额娘都已同意了,我此番前来,虽是前来探望和琳的伤势,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同你亲自道别。”

换而言之,这事儿已经敲定了。

冯霁雯心知已是多说无益,在心底无奈摇了摇头,便也未再出言多加劝阻。

那彦成望着她,久久不语,只是笑着。

不管如何,能亲眼见她过的顺心顺意,便不枉此行了。

至于他……

且交给日后吧。

……

和宅外书房,窗子支起一扇,窗下素气简单的青铜三脚小香炉中青烟袅袅。

时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啪嗒”声响。传进立在书房外的虎子耳中。

书房内,和珅正与程渊于窗前盘腿而坐,中间隔着一方棋盘对弈。

不知方才程渊说了些什么,和珅此际低声笑了笑。

“上回在城外见识到了你这太太护着希斋的模样。前日又风闻了凤西茶楼之事,我还当英廉大人那书香门第中,当真罕见地养了个虎女出来——”程渊思酌片刻,落下一子,才又继续讲道:“可今日仔细一瞧,觉得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之余。又确有几分娴静的气质。”

尤其还是那份神定气闲地打破局促气氛的应变能力。

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当真少见。

又当真……像极了故人。

“世伯夸赞的是。”和珅点头附和,一点儿也不见外。

话一出口,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一副情景来——

有一回在袁先生的香山别苑,一知小筑中,英廉大人在面对别人对自己孙女儿的夸赞时,便是如他这般笑着点头,毫不自谦。且还顺着别人的话,往下又自夸了两句。

当时他还笑了笑。

眼下倒好,这不过才一晃眼的功夫,他便成了同当初的太岳父同样的人。

和珅忍不住在心底摇头失笑。

程渊则也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世伯夸赞的是?

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谦虚了?

虽然他这做长辈的能这般坦诚地说出自己对这个侄媳的看法,便足以说明他没有见外的意思,可这总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地承下了他的夸赞吧……?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确实有点儿少见……

可能是他老了,观念太过陈旧,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吧。

“我六岁那年初学下棋,便是世伯亲自教的。”和珅边落子边道:“后来世伯离京,我便又跟着袁先生学了两年。”

“你自幼便天赋异禀,当时字还没识全,却能将仅仅翻看过一回的棋谱之上的布局记得一子不差。”提及往事,程渊口气中浮现了一抹幽远之意,“你阿玛那时还常常埋怨我教你下棋,说你过度痴迷棋艺,小小年纪在围棋上的造诣把他都给压了下去——还说什么,过慧易夭。”

“阿玛平生最爱下棋。可总也下不过旁人,为此背地里倒也没少下苦工夫。”和珅笑道。

“他那个人……固执了一辈子。”说到这个故人,程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都好,就是过直了些。”

过慧易夭他不敢苟同。可做人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向来却都是无可反驳的。

和珅闻言微微垂下了眼睑,又落下一子。

晃眼间,阿玛已去了整整九年了。

可他那副刚正不阿的面孔,仍旧清晰非常,仿佛昨日还曾在书房中教导过他做人的道理。

虽然那些听起来十分伟岸的大道理对他这些年来的生活。一丝实质性的帮助也无,甚至在早几年时使得他连连碰壁——可却仍如暗夜中照明的灯火一般,引导他日夜不停地向前走去。

程渊似意识到不该提起这些,转了话题说道:“三日后,我将随阿桂大人一同上路。虽说是各自回任上,可想必用不了多久,征缅的旨意便会传达。此行一去,尚不知何时可回。你心思敏捷,我倒不担心,可希斋天性纯粹。不擅应对人情险恶,还需你这做兄长的多加照顾着——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便去我在京城的宅子里,让管家差人传话于我。”

这些话,他上次离京前也对和珅说过,可和珅却从未麻烦过他。

程渊知道,他并非是没遇到麻烦,只是没有去依靠旁人的习惯。

这一点让他十分无奈,可他作为长辈,这份责任还是要尽的。故而不管和珅听是不听,他照旧要说。

“多谢世伯好意照拂。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世伯亦要保重自己,凡事以安危为重。”

程渊点头。刚要再说什么,然而视线再度落在棋盘之上,目光却倏地凝住了。

原本尚是势均力敌的棋局,不过一子之差,竟陡然改了局势——着目细看,他的棋虽看似还有回寰余地。却实则已是困兽之势。

他回京后常常找和珅下棋,知他在其上的造诣已同自己不相上下,二人对弈,时常有输有赢,平局也是常事。

可眼下令他怔住的却并非是自己于无形中被人切断了种种后路——

他下棋下了几十年,什么险峻的奇局没有见过。

实则就连和珅使的这个棋局,他早年也并不陌生……

可为何还会毫无防备,在此之前一丝提防也无?

并非是他于谈天时分了心神,未有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棋局之上,而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失传已久的‘千环局’竟还有人会用!

他望着棋局,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神了许久。

他此刻甚至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臆测……

“致斋——”他握紧手中未来得及落下的棋子,强自镇定着向和珅问道:“这千环局,你是自何处学来的?”

这是明朝围棋大家李卿雀的独创,从不外传,只留在了一本绝世棋谱中……外界只是听闻,却绝无人知晓其内里玄机。

和珅笑答道:“是为内子相赠的一本棋谱中所收录的其中一则。”又有些郝然地说道:“本想借它来巧赢世伯一局来着,可不料世伯竟知道此局,如此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程渊却径直道:“可否将此棋谱借我一观?”

他的口气几乎是急切的。

然他是爱棋之人,和珅也只当他是对棋谱好奇,便未去深究他的态度,听闻他想看这本棋谱,也不藏珍,当即招来了书房外伺候着的虎子,让他去椿院跟冯霁雯说一声儿,将棋谱取来。

这时冯霁雯刚与和琳一同送走了那彦成,恰回到椿院中,听闻虎子的来意,也未想太多,去了书房将棋谱取出,便让小茶递到了等在院门外的虎子手里。

虎子年纪虽小,做事却麻利,一路小跑着把棋谱送到了外书房。

程渊接过棋谱,见是崭新的册子,原本沸腾着的内心顿时就被浇灭了一大半。

翻开了看,内容却已不重要。

和珅见他的表情逐渐冷却下来,不由问道:“世伯觉得这棋谱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