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人乌压压地站在祠堂中,男女各一列,男首是太上皇,女首为太皇太后,只有他们二人有座位。
“儿臣拜见太皇太后、皇兄、国舅……”国君一一拜过。
没有免礼平身,他不能起身。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都在等着真正的家主——太皇太后发话。
“陛下近来可好?”太皇太后俯视着国君,语气和缓,极家常的,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心惊。
“回太皇太后,儿臣近来很好。”
“恩,哀家听闻桂国花草繁盛,风景无双,想必陛下每日闻花嗅朵,自然很好。”
太皇太后的眼睛虽然浑浊,却仿佛内里藏了一把钝刀子,每个字都狠狠刮人一下,不叫人鲜血淋漓,却淤青淤紫。
“儿臣有罪,”国君脸色发白,脊骨生寒:“儿臣私自出宫,不曾通禀母后。”
十七岁的小皇孙,七十岁的太皇太后。
他多少还是怕她的。
论地位,宫里没有人比太皇太后更高。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又是慈祥,又是威严:“你没有说‘不该’二字。你不该出宫,对么?”
她给他认错的机会了。
仁慈了。
“儿臣有罪。”国君重复道。
太皇太后明白了。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他知罪,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陛下可知道,陛下失踪后,宫中引起了多大恐慌,太后是如何心力交瘁,多少人为了寻找陛下不眠不休?”
太皇太后平静地眨了眨眼,并没有等待国君的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陛下不知道。陛下的眼中只有一个男人。”她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国君,仿佛望着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他是朕的皇后,也是桂国皇子,母后验他的身,儿臣——”
“验身又如何?”太皇太后忍不住出言打断:“他是男子,要生儿育女本就是难事,太后为皇嗣着想,为家族的后裔着想,验身不是很正当的事么?”
“恕儿臣无法苟同。”
“恩,那你对他假孕之事就可以苟同了?”太皇太后容色依旧冷静,却暗藏讥讽:“皇后陷你于违犯家法,陷你于不仁不孝,陷你于香火断绝,你却还对他留情?”
“假孕之事,儿臣与皇后是共谋,望太皇太后一视同仁。”国君抬眼道。
太上皇惊了,太皇太后是在帮国君说话啊,把所有罪责推到皇后身上,国君难道听不懂?
“陛下失言了,”太上皇眼神示意国君放聪明点:“共谋一词,有些欠妥。”
“行了,”太皇太后瞥了太上皇一眼,又示意宫人把两样东西拿上来,她对国君道:“如今,哀家给你两条路,第一,你写休书,把皇后休掉,第二……”
她和国君的目光都落在一只小巧的玉瓶上。
“你把这生子药给他服下。”太皇太后道:“他若能为你诞下一子,万事皆休,若是做不到,届时休怪哀家无情。”
国君跪地:“儿臣明白,谢太皇太后赐药。望太皇太后责罚儿臣,望太皇太后息怒。”
“请家法来。”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像是放弃了什么,薄薄的微皱的眼皮在颤抖。
有宫人捧上一条乌溜溜的厚长木板,木板上刻着家法,金色小字,满满当当,正面反面都有。
“私自离宫,杖刑三十,欺瞒太后,杖刑三十,顶撞家主,杖刑十五,总共七十五,现在执行。”太皇太后望着两旁的侍卫。
“母后,不可,陛下年纪还轻,这样打会出事的……”
“是啊,太皇太后,念在陛下是初犯,就从轻发落吧……”
太后第一个跪地求情,而后陆陆续续许多人都跪了,不知多少真情,几分假意,都为国君求情。
太皇太后是真的动了气,哪里肯听,只叫侍卫快打。
侍卫无法抗命,只得硬着头皮挥起板子来,练武的人手上没有轻重,“啪——”地一声闷响,打在国君背上,国君向前一倾,双手撑着地,只觉得脊梁骨都被打断了一般,五脏六腑都受了惊,后背生辣辣地疼,绵延到全身。
没吭声。
刻有家法的木板一下下烙印在国君的背上,只打了二十几下,国君后背的衣裳便渗出血来,大片大片的,染红了木板上的金字。
“停。”太皇太后到底是不忍心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给个教训也够了。
剩下五十多板子,给他记着,等他下次不听话时再打。
族中小辈见了这场面,早吓得魂飞魄散,默默无言,连国君犯错都免不了被打成这样,以后必须谨言慎行才好。
国君被一顶软轿送回寝宫,御医一路跟随,在寝宫忙了一夜,又是清洗又是敷药又是包扎,还要炖补品给国君喝下。
御医退去,国君召来身边的侍卫与随从,半闭着眼,半死不活地轻声交代道:“朕挨打的事,不许对皇后透露半个字,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浅苏光的地雷和30瓶营养液~
么么哒~晚安~~~
第40章 帝王赐死代嫁男后篇
众仆应诺,只让国君少说话,多修养身体。
次日,太后带着御医来为国君换药,国君提出了一个要求:“母后,云幼如今要处理桂国政事,每日都十分忙碌,没有精力怀孕生子,那生子药还是等三年之后再让他服下吧。”
太后听到国君这样说,眉心一皱,不悦道:“万万不可,三年能生出多少变故来,岂是你我能预料的?今年冬月之前,必须让他服下生子药,这样哀家和太皇太后才能放心……”
国君沉默不语,这样实在太为难云幼,他不愿意。
太后察言观色,知道国君的心思,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国君的额头:“若不让他服生子药,也可,你再纳妃就是了,不过,哀家知道你的性子,你是断然不肯的……唉,你到底还是太过任性叛逆,在皇家,这个念头可要不得呀。国君应当沉稳持重,任何时候,都不能仅凭自己的好恶行事,你不愿皇后生子,也不愿纳妃,这些哀家都明白,但人生于世,岂能事事顺心如意?有些时候,取舍是必要的,牺牲是必要的。”
“对,没有人能事事顺心,所以母后的烦心事,就是儿臣与皇后。”国君低头小声道。
“你这孩子……”太后嗔道。
国君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如同嗷嗷叫唤的狼崽子,他哪里肯服输?他哪里肯放弃?
越是逼他,他越是较劲呢。
“母后,再给云幼三年时间吧。”
“不行,”太后坚持道:“要么,他吃药,要么,你纳妃,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你若是再敢逃出宫去,被太皇太后知道了,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
国君趴在床上,手中摆弄着装有生子药的小木盒。
他屏退下人,将那盒子拿给御医,说:“你帮我看看,这生子药丸中究竟有什么名堂,它为什么可以让男人生孩子?”
如果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他不敢把药给云幼吃。
过了几日,御医支支吾吾地对他说,那生子药中含有大量砒|霜,食之必死无疑。
国君心头一凛,却也在意料之中。
太皇太后是容不得皇后了。
他望着那生子药,灵机一触,忽然伸手抓了一颗,飞快地往嘴里一送。
御医直接从席上跳了起来,吓得心胆俱裂,眼睛都要掉出眼眶,他失声叫喊:“陛下!不可!”还不顾一切地想从国君的喉咙里把药抠出来。
国君止住御医,摊手,朱红色的药丸还好端端地在手心躺着。
刚才不过是他变的小戏法罢了。
御医喘吁吁地抚摸着胸口,吓死老夫,这小祖宗要是有个闪失,自己就可以当场去世了。
“附耳过来。”国君对御医招了招手。
*
深夜,御医急报,国君吞食了生子药,浑身发热,印堂青黑,口鼻流血,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