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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时光(11)

作者: 梵雁平 阅读记录

“自古以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在论的。什么道理你都要反着来,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了。”父亲又开始教训我了。“你看你唐叔虽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忙得整天连家都顾不上,多赚点钱又有什么用。你王叔跟我一样安安稳稳在机关呆一辈子不都挺好吗,不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踏实不至过于操劳。你是一个女孩子,以后找个疼你的人结婚,生活过得安稳就好,不需要去社会打拼。”

“我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上,我不会依赖别人过上幸福的生活,那不是我想要的。”说完,我也不再和父亲争辩,转身出门去西单买了身职业装。

这两天胡同里多了些推着三轮车收破烂的人,大概是听到了拆迁的风声。似乎他们也各有分工,有固定的人负责相应的院子。还有一些喜欢文玩杂项的人到各院四处溜达,兴许能捡漏搜罗些好东西。我家门外堆杂物的桌子被一个喜欢文玩的人看上了,说是旧式的桌子有些年头,讨价还价给了一百拿走了。

家家户户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快的已经和拆迁办签好合同走人了。最近,邻居们走动的也更多了,多是互相道别。西屋女人一家也要搬走了,老太太许久没有出屋。这一天看到北屋大妈出来在水龙头前淘米,出了屋拄着拐杖过来搭讪。“您真是勤快人,在屋里就看您老是进进出出忙活着,哪像六十多岁的人,这身子骨真好。”老太太说。

“我可比您差远了,您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心明眼亮的。”北屋大妈看老太太过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盆,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前搀扶着老太太。

“都是邻居这么多年,这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老太太和北屋大妈聊了起来。

“我是真不愿搬走,打小就在这住,我是看着胡同口那棵大槐树长大的,大概是这胡同里最老的老人了。我对这院子真是有感情,以后搬进楼房,想是不会再有这么热闹了。”老太太说得有些动情。

“您也别太难过,生活总是会变的,终归是越变越好。”北屋大妈安慰着老太太。“这以后最起码冬天您不用烧煤炉子了,夏天可以可劲儿开空调,不像现在电器用多了就掉闸。住这小平房光线不好,以后您住进楼里,想出门就出来溜达溜达,不想出来的时候就在家里阳台上晒太阳,多好。到时您别忘买个藤椅放在阳台上,会前后摇摆的那种,坐着舒服。”

正说着,西屋女人回来了,两手拎着菜。看到了北屋大妈正和老太太聊着,接了个茬跟北屋大妈说:“我今儿多买了点肉,我都做出来,回头给您盛出一盘,您也尝尝我的手艺。”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老头儿不在家,儿子闺女忙也回不来。我自己懒得做那么多,但嘴里还真馋了点儿。我那有些新鲜的水果,给老太太也拿点儿。”大妈说着回屋里去拿了水果出来。

“老太太,您家签协议了吗?”南院王奶奶进了院儿本想拐进自己的屋,听到这边热闹,摇着蒲扇走了过来。

“我家签了,早签完早完事,签了不也就踏实了。”老太太说。

“您打算搬哪儿去呀?看以后咱能不能搬到一起,再做个伴儿。”王奶奶开玩笑地说着。

“老太太念旧,就希望整日能见着这街坊邻居,哪怕听大家说说话。搬进楼房,我这最怕的就是我妈太孤单了。搬了以后,大伙儿也要常来我们家。”西屋女人在厨房里忙活着,也不忘跟老人们聊两句。不一会儿,厨房里窜出了炒菜的香味儿。

“听说昨天隔壁院的那家和拆迁办的人磨叽了半天,就是不签也不走,这拆迁办的人也不好做工作。”王奶奶说。

“我也听说了,他们家独门独院房子又好,拆迁了确实有些心疼。我想他们也未必铁了心不走,估计是想当个钉子户再磨磨拆迁办,好多得点拆迁款。”北屋大妈说着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光聊天了,这米淘了半截儿,锅里还做着汤呢。老太太、大姐,我得先忙了,回见了。”说完,大妈赶紧转身拿了淘米的盆回了屋。

大妈这匆忙的样子把老太太和王奶奶逗得直乐,两人又寒暄几句各回各的屋了。

周末的时候,西屋女人的两个姐姐都过来了,听说是商量家里拆迁的事。我想着拆迁了,女人大概也可以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了,带着老人和孩子住上宽敞的楼房,心情也会好了许多。不知道具体姐妹几个是怎么沟通的,整整一天的时间,到了傍晚都各自回家了。

这之后的某一天,西屋女人的两个姐姐又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收破烂推着三轮车的小伙子,女人和两个姐姐指挥着两个小伙子从西屋里往外搬东西。许是要搬走了,北屋大妈和我们都出来了,看到西屋老妈站在屋门口,过去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一些舍不得和再相会的话。三轮车来回两三趟,搬得差不多了,西屋女人手里拿着提袋装着一些零碎东西,边跟我们道别,边招呼着老妈和儿子往外走。后来,听说西屋女人还是在不远的胡同里租了两间平房,带着老妈和儿子继续生活,拆迁款姐妹三人都分了些,女人的拆迁款就用来以后租房子,养活老妈和儿子。听了这些,我还是有些莫名的辛酸。

父亲和拆迁办也签了协议,马上要搬走了,亦是有很多不舍,特意让我多拍了几张家里的照片。

“祖上,咱家也是大户人家,据你爷爷说那时是富甲一方。但是富不过三代,被后人坐吃山空。到你爷爷这辈,就都挤到这个小院里。你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还曾去过祖辈住过的地方,有印象的至少有三个大宅院,都是极致的豪华。现在咱们这个院子的北屋三间原来也是咱家人住,后来生活困难就卖给了别人。”父亲跟我念叨许多从未提及过的祖上过去的历史。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胡同里许多院落人家都搬走了,感觉从未有的冷清寂寞。除了走街串巷收破烂的,看不到提笼遛鸟的老爷子,也听不到有人在胡同长椅上寒暄逗贫了。胡同里的粮店和杂货铺也都拆了,有些院落的墙也拆了。胡同口的大槐树依然静默地守在那里,只是荫蔽之下再也没有孩童追逐打闹的身影。偶尔,一只流浪狗路过,在树下趴着乘凉。不久之后,我们全家也搬走了。

几年以后,我曾经回到过原来住的这个大杂院,已是夷为平地,零落地可以看到一些房屋原有的地基。看后有些萧瑟之感,脑海中浮现出过去大杂院生活的一幕幕,包括西屋的女人。感叹之中,正欲转身离去,看到一个文弱的高个子男孩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片。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想上前和他攀谈几句。看到我要走过来,男孩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我,我分明看得出他眼里有着回忆,只是面容上没有了孩童时代的纯粹和灿烂。他终究没有停下来,抿着嘴转身离开了。

周末正是无聊烦闷时,接到了艾雅的电话,闲聊一会儿,艾雅故作神秘状说:“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哦。”

“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说话还卖关子。”我催促着她快些说。

“我有男朋友了。”说完,艾雅咯咯地笑。

“几日不见就有新动向了,谁给你介绍的,具体什么情况”我问艾雅。

“是大学同学介绍的,叫方鸣,是一个典型的北京男孩。我觉得他做事有礼有面,是那种在社交上可以独当一面左右逢源的人。我感觉自己和他在一起,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心理安稳踏实,让我找到了很多年前那种小鸟依人的感觉。”艾雅说这些话时,声音都甜的腻人。

“真为你高兴,这么多年算是遇到有缘人了。”我是真心为艾雅感到开心。艾雅是一个重感情,情感细腻的人。大学时,艾雅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两人感情一直比较稳定。都说大学毕业是分手季,男友离京回到家乡,要子承父业。艾雅还是和父母一起生活在北京,找了一个安稳的工作。两人有空会煲电话,诉说着一些平凡小事。渐渐的,两人工作越来越忙,电话也少了。毕竟艾雅是女孩,工作中遇到些受委屈的事情想和男友倾诉。男友除了表面安慰一些,似乎也说不出什么话,对于体制内单位的事情他并不了解。慢慢的,艾雅觉得和他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她说的男友听不懂,男友说的艾雅也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