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姑娘(27)
我一来阿霞和小伟便缄默不言了。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好长时间屋里都保持着沉静。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使我的心里酸楚难忍。
我终于站起身来向她们道别。
“你过一会儿来吃饺子吗？”阿霞问。
“什么时候能好呢？”我问。
“半个小时以后吧。”
“那好，”我说：“半个小时以后我过来吧。”
我出了房门。我并没有回宿舍，只是在离咖啡屋不远的过道上徘徊。我心里牵挂着阿霞和小伟。我性急难耐，还没过半小时便又去敲响了咖啡屋的房门。
我进了咖啡屋，依旧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小伟冷漠地坐在靠窗户旁的凳子上。阿霞在小单间里忙碌着。
过了一会儿，阿霞把我叫进小单间里。她从锅里夹起一个热乎乎的饺子送到我嘴边。
“来，”阿霞轻轻地说：“尝尝饺子好没好。”
我一张嘴，阿霞把那个热乎乎的饺子放进我嘴里。吃完那只饺子，我又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几分钟后，阿霞从小单间里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来。
我突然想起袋里的花生，一骨脑儿摸出来放到了桌上。
“刚才忘拿了。”我说：“这是带给你们吃的。”
阿霞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花生。
“我不喜欢吃花生。”她冷冷地说：“你把它带回去吧。”
阿霞的话象一把利剑刺在了我的心上。我听那言外之意似乎是说：“我不喜欢你，你走吧。”但我并没有马上离开房间，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我不能容忍小伟和她单独在一块。
阿霞点燃了一只红灯笼。
“对不起，”她对我说：“我要把这碗饺子给一位老师送去。”
阿霞这分明是在赶我走，这使我伤心欲碎。
“你们去吧，”我说：“我在这坐一会。”
我已经不能自控了。
“不行！”阿霞紧绷着脸说。
“怎么？”我几乎神智迷乱了：“我在这坐一会都不行吗？”
“你这人——”阿霞生气地说：“怎么能这样！”
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涌上我的心头。我摹然站起身。
“明天结工资——明早八点我们在宿舍楼前的过道上等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咖啡屋。
当我上了宿舍楼，站在楼道的旁户旁向楼下探望时，只见咖啡屋的灯光已经熄灭，阿霞和小伟肩并肩地从楼前的过道上走了过去，俨然一对情侣。
借着昏黄的灯光，望着阿霞和小伟那渐渐远去的模糊的背影，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种悲伤、酸涩而又怨愤的心情象潮水一样涌向我的心房。我鼻子一酸，眼泪便已在我的眼眶里打着转；我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那边传来，我心里一阵慌乱，又踉踉跄跄地下了宿舍楼——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伤心的面孔。到楼前的过道上我觉得深身酥软无力。我扶住路旁的一棵大树静静地站了一会。我的心象一只掉了帆的、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的轮船，在风浪交加的海面上剧烈地颠簸着。我感觉我的前程，我的爱情，我那一切美好的幻想，它们都离我渐渐远去了。
几个年轻人大声说笑着从过道的那一边拥来，那响亮刺耳的说笑声使我不寒而粟。我本能地迈开了脚步——我的双腿又麻木又沉重。
我穿过那片熟悉的竹林，在那个四角的亭子里坐下——在这片幽僻的天地里，我曾经编织过多少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啊！我那颗久经冰冻的心，曾经无数次似被春风拂动——可如今，这眼前的一切对我是那么的冷淡和凄凉：四周那黯淡的修竹的影子象鬼魅一样兀立着；寒冷的夜风袭着我的脸；星星在夜空里清冷地闪着光……我的爱情，我那向往已久且热切期盼的爱情——它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的眼前出现了阿霞和小伟那并肩而行的身影——我心如刀绞，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了我的眼眶。我突然感觉世界是如此渺小，而我却是如此的孤独和可怜。啊，我所热爱和日夜期盼的姑娘，正当我对末来充满憧憬，还未向她表白我心中的爱的时候，她就和另一个男人走到了一块！——公正仁慈的爱情之神啊，如果你的心真有知觉，你怎么不替我向我心爱的姑娘，捎去我心中那蕴藏已久的爱啊！
我情如泉涌，泪水涟涟——阿霞和小伟那并肩而行的身影阵阵刺痛着我的心。我忆起昔日往事，恍惚似在眼前……阿霞和小伟由相识到相交，我只是冷眼旁观——我曾一度违心冷淡和疏远阿霞——如今阿霞和小伟走到了一块。他们走到了一块！那俨然一对情侣的身影多刺人眼目！我心中从伤心到懊丧，从懊丧到悔恨——我这懦弱、自卑的性格，我这泥塑木雕的男子汉……我心中那如诗如画般美好的幻想，你们统统给我见鬼去吧！——我热切期盼的心爱的姑娘，她已经和别人走到了一块！她撇下我这份炽热的情感，撇下我对她这份眷眷的思念，留在我心中的，只有深深的痛苦和无限的悔恨之情！
我百念俱灰，任凭眼泪如雨而下。我通过泪眼环顾四周：夜色茫茫，树影黯淡……我背依栏杆，抬头凝望天空：星星依旧闪烁……星星无数，每一颗星星都象是一个美丽的希望……但它们高不可攀……它们离我是那么遥远……我想起了我那遥远又贫穷的家——母亲那憔悴却温柔的眼睛闪现在我眼前……星星依旧闪烁，发出清冷的、柔和的光……啊，这闪烁的星辰，多象母亲的眼睛！可是星星不会泯灭，而母亲的眼睛却年复一年地憔悴和黯淡……啊，妈妈，我亲爱的妈妈，你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教我做人；你心力交瘁，饱经苍桑，岁月的流失磨蚀了你的青春——可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回报……我什么都没有回报！妈妈，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浪费青春，埋葬前途；我自卑、懦弱，甚至不敢向心爱的姑娘表达心中那蕴藏已久的爱！
我泪眼迷蒙，凝望星空：星星晶莹灿烂……它们是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明亮……我眼前又闪现出阿霞那靓丽的身影……啊，我心爱的姑娘，我又见着你了——你就是那颗最晶莹璀璨的星星啊！此时此刻，你那灿烂的光芒正照耀着我，你可曾见到我思念你的这颗心？……你高悬空中，晶莹透亮；你是那么遥远，那么高不可攀，却又那么令人向往……你那璀璨地照耀着我的光芒，多象母亲那温柔怜爱的眼神……啊，仁慈的爱情之主，请赐予我神的力量吧——我要骑上骏马，象箭一般地飞翔，朝着那遥远的星空，朝着我心爱的姑娘所在的方向……我要摘下她，摘下那颗最晶莹璀璨的星星——虽天遥地远，这又怎能阻碍我的一颗心！我要永远伴随她，使我心爱的姑娘快乐幸福——即使……即使她化作一颗流星离去，她那闪烁的光芒，也会永远照耀我的心中啊！
我久久地凝望着星空——那璀璨的、柔和的光芒缓缓注入我的心田，象小时候母亲那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我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到最后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见眼前无数颗星星在晶莹地闪烁……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坐了多久。当我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四周已是一片寂静，我已经能清楚地见到修竹枝叶的轮廓。我的手脚都已麻木，冰冷的寒气阵阵袭击着我。我想起了阿霞的咖啡屋——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阿霞和小伟那并肩而行的身影——一阵隐隐的刺痛又亵上我的心房。我想站起身，但刚一用力，一阵剧烈的酸痛立即包裹住我的双腿，使我不能动弹。
等刚能站起身，我便急急地穿过那片树林。透过路旁树木那浓密的枝叶间的缝隙，我便看见了阿霞咖啡屋里亮着的灯光。我躲在路旁一棵大树后面，借着昏黄的路灯灯光向那边探望——我看见那辆自行车还象原先那样静静地停在咖啡屋旁。我的心立即警觉起来——我断定小伟还在咖啡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