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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门(137)

另外,虞三姑娘心里还埋了个心眼,莫老师傅那么一把年纪,总是要退下来的,那么谁将是未来的虞记大师傅呢?按虞景明的安排,莫守勤肯定是接任莫老师傅的,如果莫守勤被她劫了胡,虞景明只能启用许开源和麻三妹,可麻三妹怕在虞记也呆不了多久了,钱家大嫂那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许开源,拿什么跟莫守勤比?须知,在虞景明未入主虞记之前,莫守勤就是虞记的大师傅了,那时候许开源还是跟着莫守勤的。

如些,不用说了,到时手握莫守勤这张牌,那她在虞记也能说得上话,她也算为她爹争一口气。

听三姑娘这么说,虞二奶奶突然觉得大有可为,便一脸兴奋的点头:“走,我们去见莫守勤。”

不管如何,她们手里总也要握一些牌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阳东升西落

虞景明在许家吃过午饭后,陪许老掌柜一起吃了杯茶,然后把今年虞记的工作调子定了下来,沉下心,踏实的把去年一年的各种人脉和资源打实,单子做好,今年应是默默耕耘的一年,今年做的好不好关系着虞记的长远发展。

随后虞景明又跟许老掌柜淡了一下虞记的几笔投资。

去年,虞景明投资了王家汽车运输队,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从上个月的利润报表来看,回报率是相当可观,这是一个新兴的行业,未来有不错的预期。

另外,过完年,虞景明又要准备另一笔投资,就是二嫂嫂跟她提过要创办的中华书局。

“这隔行如隔山,书局行业我不懂了,就不提供意见。”许老掌柜摆摆手说。

“嗯。”虞景明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是很懂,只是她隐约觉得这个应该要做,她记得刚接手虞记时,去请卞先生出任虞记总账,就在卞家门口,听到卞先生跟他三弟关于‘为什么而读书’的一番谈话,现今中华面临未有之变局,人人都走在一片迷雾之间,唯有启民智,明中正,方能知“如何为?”

一盏茶尽,许老掌柜去楼上休息,虞景明又陪着徐婶子和芸嫂子说了会儿家常,又跟许开源淡了一下作坊的事情,之后便起身后辞。

从许家出来是未时将尽。

上午一阵雪子后,天气倒是明朗了不少,尤其是这时,竟有一丝阳光破云而出,洒在永福门的墙头,勾勒出一道细细的金边,让人心也少了一些阴郁,多了一丝舒展。

虞景明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只刚走到圆门洞时,却看圆门洞另一头,董帮办迈着步子过来。

“董先生。”虞景明跟他打招呼。

“景明啊,忙呀?”董帮办有些心不在焉。

“不忙,董先生是来找卞先生的吧?”虞景明眯着眼又问。

“嗯。”董帮办显然不欲多言,这回只是回了一个嗯字,又点了一下头,便跟虞景明擦肩而过。

虞景明回头看董帮办的背影,她觉得董帮办的步态很怪异,他的背有些弓,但头却是昂起来的,有一种类似于背负着羁重的战士背水一战的决绝。

看来董帮办的日子是越来越难了,她听冯绍英说过,董家背地里在变卖一些资产。

虞景明看着董帮办进了卞家门,虽然有些好奇,但她到时底是淡然的个性,笑笑,转头回了前街。

卞宅。

老潢中午吃了几角老酒,这会儿在院子的石榴树下打盹儿。

董帮办跟着卞维文进门,看着老潢身上那件黄马褂,觑了一眼,便咋巴了一下嘴巴乐了一下,江海关的一个洋监察觊觎这件黄马褂很久了,当然洋人看中这件黄马褂不是因为这代表着大清皇家的荣耀,人家就是把这个当成一件具有中华特色的古董,打算收藏的。

“老潢这件黄马褂不少年头了吧?”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前,董帮办还回头看了看老潢身上的马褂,然后没话找话似的问。

“老潢17岁大婚,皇帝赏了这件马褂,到现今,老潢已经73了。”卞维文说,走到一边,提了铁皮热水瓶,又从一边的铁皮盒里倒出一些六安瓜片,冲了一碗茶摆在董帮办面前道:“吃茶。”

董帮办喝了一口茶水才道:“那是有六十六个年头了,难怪洋鬼子盯着。”董帮办又伸长脖子觑了一眼院子里的老潢,老潢一身衣服再怎么洗瞧着都是有些油腻腻的,只这件黄马褂,六十六个年头了,瞧着还是簇新的,大约跟他成亲那天差不了多少。又想着老潢七十三了,民间有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不晓得为什么想到这句,董帮办摇摇头,他倒不会盼着老潢早死。

“董先生今天来是想买老潢的褂子,老潢不卖的。”卞维文笑笑说。

“不是,想请维文帮我看看账。”董帮办又丛腋下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子账册。

“不了,我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乱插手不好。”卞维文没有去接那叠子账册。

“放心,只是叫你看,看过之后你可以不发一言。”董帮办说,把手里的账册又往前推了推。

卞维文看了董帮办一眼,最终拿起账册,起先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以前董帮办让他帮忙看账都是看别人的账目,而这回却是看董帮办他自己的账目,甚至其中一些阴司也未有任何掩饰,卞维文抬头看了董帮办一眼,董帮办眼皮有些抽,却仍示意卞维文继续看下去。

卞维文继续往下看,只是这一看,他几乎是跳将起来,脸色也少有严肃的问:“董帮办,你想要做什么?”原先卞维文是称呼董先生的,这会儿却是直呼董帮办,神色也严肃到了极点。

“就是你想的那样。”董帮办脸色有些青,牙齿也咬着,一脸阴沉的样子。

“董先生,我能小力微,帮不了你什么,只劝先生一句,人生在世,须有有为有所不为方好。”卞维文看了一眼董帮办,然后猛的合上了手上的账册,一脸平静的递还给董帮办,只从他那手上鼓起的青筋便晓得卞维文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卞维文说完,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一副请董帮办离开的样子,这是在赶人了。

“走到我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前面是千夫所指,后面是残喘活命,于我来说不如一死,好了,就这样吧,这账册我既然拿出来了,就没有打算收回,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着的。”董帮办说着,直接将那几本账册放在一边的石桌上,他今天来就是专门送这几本账册的,走到门边,看着扶着门的卞维文,董帮办又道:“没有人喜欢仰洋人鼻息过日子,当年我初入江海关也颇是郁闷,直到有一天,有人跟我说,海关是我中华之海关,只如今它正历经亘古未有之磨难,这一段路总要有人于它同行,而同行路上,有的人砥砺前行,而有的人却麻木了,甚至从麻木中品出了甜味来。当年,我认为我会是那个砥砺前行的,可最终我却是那个从麻木中品出甜味来的……嘿嘿……”

董帮办自嘲的笑了笑,说完便出了门。

吱呀一声,卞维文缓缓将门关上。

“呵,董帮办来做什么?”老潢手里端着一只锡壶,嘬着里面的茶水,抬抬下巴,有些不屑的问。

“他是希望有一天我能接他的位置。”卞维文掩上门,到一边的井台边,拿着木勺从木盆里舀了一瓢水冲冲手。擦干净手,他才默默的走到石桌边坐下,拿了一只粗瓷茶碗,丢进去一只碎茶袋,提着铁皮水瓶给自己冲了碗热茶,然后闷不啃声的吃茶。

这种粗茶色浓味苦,入口极涩,也无甚回味,只是喝习惯了,便也能从这苦涩中品出甜味来。

卞维文自嘲似的笑笑,从这点上看,跟那从麻木中品出甜味来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呵,他被荣伟堂和威儿给逼到墙角了,想拉你下水,你别夹缠进去,那两个是狗咬狗。”老潢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