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是身上有个六壬宗的信物, 他是六壬宗的人……我们这么杀了他,那些仙人查到了怎么办?”这个声音是少年的青涩声音, 却带着普通少年没有的冷静与残忍。
“拿过来我看看。”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的凶横气息,语气里有着常年命令别人的不容置疑, “这不是什么信物,这是六壬宗的入门令!他是去拜师的!”
说道后面, 男人的声音都带着细细的颤抖, 他激动极了,压低了声音和少年说话:“小五,这小子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 如果……如果你去拜师学艺,以后你就是仙人了,能够呼风唤雨, 随便哪个国家都会奉你我当上宾……”
少年秒懂了父亲的意思, 却有些迟疑:“爹, 那些仙人那么厉害, 万一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在这,就是当一辈子的土匪,指不定哪天就被剿了, 不如搏一把。”男人沉下声音,说道,“去,把你那些叔叔一个个的哄过来,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死了,那些仙人再怎么厉害,也查不出来的。”
苍澜倒是不知道有这件事,他年少的时候被捅了一刀,直接就昏迷了过去,昏到了被人救起来。
不知道这个心魔幻境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按照我的意愿在抹黑他们。苍澜心里一片平和,经过太久的岁月,他原本还带着些少年意气的性子早就被磨平,原本一心想要连五付出代价,后来连五却修为飞升,他拍马也比不上。
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被连五假扮成自己的身份抢走,最后甚至要为了连五害死自己这个真正的未婚夫。
种种打击之下,他的性格更沉闷了几分,变得沉默寡言,从此再也不敢相信任何女人。
苍澜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看开了的,死到临头他才发现,他从未破去心魔。
连城和连五分工合作,连五一个一个的把那些匪徒哄到这个有些偏僻的角落里,然后空气里就弥漫开隆重的血腥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血腥味已经不那么浓郁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居然还有活口?”
苍澜的心里咯噔一声,即使知道是心魔幻境,他还是下意识的心跳有些加速,害怕那个貌似是匪徒的人再来补上一刀。
要是再来一刀,他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是个小鬼?”那个声音在苍澜的耳边响起,苍澜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扶了起来,一个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小鬼,算你好运,遇到我了。”
一瞬间,千年的时光好像在轰隆隆的褪去,那些漫长的记忆统统都开始倒退,所有的痛苦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角湿润的浸出泪水。
时间真的过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声音。
在苍澜几千年的寿命中,他自认为无愧于天地,对父母他尽孝道,对师门他尊师重道,哪怕是对一个陌生人,他都仍旧保持着善意。
在经历了所有的磨难和背叛后,他依然保持着本心,一如这个男人所教的,人活一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
苍澜唯一有愧的,只有这个男人。
少年的身体经不起老不死灵魂的情绪冲击,真真正正的昏死了过去。
苍澜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睁开眼睛。从心魔幻境中,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魔不是连五,而是李不惑,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小鬼,想喝水吗?”李不惑看着他亲自救下的少年噌的坐起来,胸口处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包扎伤口的细布又被染红,少年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一脸麻木的坐着。
心魔幻境还没结束?苍澜极为缓慢的转头,看到了他记忆里的男人。
李不惑依旧穿着灰色衣服,相貌不过而立之年,一双桃花眼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微微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眼角有几条细细的笑纹,苍澜以前曾经数过,李不惑的笑纹眼角的笑纹有对称的三条。
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认真的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会莫名的深情,对待任何事情都仿佛混不在意,实际上满心正直得如同话本里的游侠。
不,他真的就是一个游侠。苍澜想。
“小鬼,被吓傻了吗?”
苍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记忆里的面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眼前放大:“人生下来总会有一死,节哀顺便。”
“你……”这个心魔幻境太过真实,即使苍澜知道,千万不能对心魔幻境里的任何人事作出任何回应,然而他克制不住的想要与李不惑交流,一开口,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的看着男人。
在那一瞬间,他不是千年后的未阑真人李未阑,他又是才十几岁的少年苍澜。
“别怕,都过去了。”李不惑并不懂得哄小鬼,苦恼的思索了一会儿,直接把苍澜按到了自己的胸口,温柔的安抚,“有我在,不用怕。”
苍澜的脑袋强硬被按到李不惑的怀里,男人的心跳缓慢而有力,咚,咚,咚……好像自己的心跳声也与男人的心跳声重合起来,他关闭的五感终于慢慢恢复。
寂静的房间里开始有了声音,灰色的眼睛里染上了色彩,鼻尖也嗅到了男人衣服上的淡淡酒香。
咚,咚,咚……苍澜终于迟钝的反应过来,他没有死,这也不是什么心魔幻境。
这是上天赏赐给他的第二次人生。
“别哭了……”李不惑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慢慢湿润起来,他轻轻的叹口气,摸着少年的头顶,耐心的等他发泄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苍澜的身上都带上了李不惑身上的酒香,他才挣扎着从李不惑的怀里坐起来,眼睛依旧是红的,神情却恢复了平淡:“我是苍澜。”
“我是李不惑。”李不惑眼角的笑纹弯了弯,学着少年的方式说道,“你还有家人吗?我送你回家。”
回家?苍澜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现在他的父母都还没过世,可是他现在并不想回家:“我不想回家,我要跟着你……学武功。”
以前,苍澜醒过来后,李不惑也问他这个问题,当时的苍澜说要去六壬宗,李不惑同意了,二人在路上却被困在一个传承法阵里。
传承法阵要求进入的人必须是心动期以上才能出去,为了苍澜,李不惑陪着他在法阵里停留了二十多年,直到苍澜上了心动期才带着他离开。
这二十多年里,李不惑也想过收苍澜为徒,但苍澜少年时有些死心眼,他说要拜入六壬宗,就一定要拜入六壬宗;他说要娶青妤,便除了青妤哪个女子都看不上。
现在的苍澜再也不死板,从不强求,可是面对李不惑,他死心眼的就像当年那个一根筋的少年。
“我要拜你为师。”苍澜说。
李不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小鬼,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做什么的吗?就要拜我为师,不会是话本看多了吧?”
苍澜不说话,只是执拗的看着他。
这孩子不会脑子有问题吧。李不惑后知后觉的想到,但少年清澈的眼睛太过执着,他心里轻轻一动:“不过刚好我也缺一个徒弟。我可提前告诉你,当我徒弟很辛苦的,要跟着我到处流浪,吃不好睡不好,还经常要挨打,你还是要当我徒弟吗?”
“是,我不怕苦,不怕累,师傅。”苍澜眼睛一亮,说道。心里的雀跃分毫不少的映在眼睛里,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泛上了红晕,李不惑过人的听力甚至都听到了少年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真是顺杆爬。”李不惑也被少年单纯的快乐感染了,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的师门就我一个人,我也不兴什么跪拜奉茶,你叫我一句师傅,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出去打架报我的名字,你师傅会护着你。”
就像是几千年都在等这一句话,苍澜荒芜的内心突然开出了花朵,一朵又一朵的小花不停的绽放,转眼间就布满苍澜的整个心脏,让他的心里满是甜甜的香气,他几乎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