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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73)

其实她并非猜到对方接下来想说什么,但却有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萌发。

项南天的态度简直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这是项桓和项圆圆十几年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你同桓儿青梅竹马, 关系又亲密。”

“项伯伯想问你。”他目光里带了几分期盼, “倘若让你嫁到项家来,伴他一生一世,你愿意不愿意?”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是什么。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像是突然被公之于众,连她自己都一阵恍惚的不真实。

见她沉默着出神,项南天也不着急,极其有耐心地在旁解释:“我们项家虽不算什么世家大族,但名下多少有点田产、商铺,聘礼是不成问题的。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娘过世,我也一直未曾再娶,你想必都清楚,若是嫁过来不会受什么委屈。咱们家少个像样的人主持中馈,你正好教教小圆怎么打理项府。

“要觉得地方小呢,项桓眼下横竖有军职在身,出去另外置办宅院也行……”

在家中,除了上次梁华来求娶,宛延夫妇其实很少和她提终身大事。

而在那之后,诸多意外接连不断,她又被自己贫瘠的医术所困扰,终日忙着如何更进一步,根本无暇多想。

如今,项南天这不伦不类的提亲,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要紧。”

大概看出了她的窘迫和苦恼,对方平易近人地笑笑,“女儿家一生的幸福,是该好好考虑。你慢慢想,不用那么急着给答复,就当是来喝茶,玩一趟。”

知道长辈在此会令她不自在,项南天倒也十分体贴地起身,“我尚有些事要处理,且失陪一会儿。

“这些天,小圆一直很惦记你,正午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

项桓回家时,天已经开始转阴。

他一身风尘数日没洗,先要了桶热水沐浴,换好干净衣裳,才又匆匆推门出去。

一路上目不斜视,临着要出府了,却被书房里的一嗓子叫住。

“项桓!”

项南天在屋内沉声唤道,“你又要上哪儿去!?”

虽然从前他也并不恋家,但多半只是操练或跟余飞几人去赌钱喝酒,而这段时日项南天明显发觉他在外头不务正业地鬼混。

项桓脚步一定,满心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他没回答,只偏头看了一下,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站住。”

他这态度……项南天勉力压制自己的火气,“你进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院中的少年在原地停了片刻,终究步伐懒散地进了门,目光冰冷,气场冰冷,好像连五官眉眼也是冷的。

“有事?”

看着儿子如此模样,项南天薄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成天早出晚归的。”

项桓听了个开头便失去兴致,“就说这个?”

“慌什么,没一点耐性!”

他言罢,自己先别过脸叹了口气,“你今年满十九,早到了该成家的年岁……为父想给你说一门亲。”

堂下的少年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当他提到“成家”时反而有些轻蔑不屑。

项南天于是接着道:“你觉得,宛遥怎么样?”

“是个好姑娘,也算门当户对了。我瞧你跟她挺谈得来,你若觉得不错,就早日把这事定下。”

他忽然不咸不淡地一声冷笑:“你喜欢?”

“自己娶去啊。”

“放肆!”项南天极力克制的火气轻易被他挑起,“你这叫什么话!”

末了又回过味儿来,余怒未消地质问,“你和宛遥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吗?人家究竟何处配不上你了!”

项桓似笑非笑地转过眼,嘴角几乎残忍地上扬,“谁说从小玩在一块儿,长大了就得成亲的?”

“你让我娶我就娶?我娶她来有什么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家供着?”

“废话!”他终于骂道,“你是娶媳妇,又不是选兵择将!”

“你不想娶宛遥,那你到底看得上谁?”

项桓冷冰冰地望着他,“当然是娶个权势滔天的名门望族,能呼风唤雨,一手遮天,至少不必担心会被人半道抢功。”

项南天愣了一下,已然从他这段言语里知道了什么,蓦地站了起来。

但那一瞬,次子已经冷漠地转过身,头也没回地抬脚就朝外走。

他喊道:“项桓!”

在出门的同时,项桓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靠在廊柱后的宛遥。她与项圆圆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不知来了多久。

他当即无意识地怔了怔。

四目相对,光影流转间的清瞳中满是无措和呆愣。

项桓的目光定定在她脸上划过去,唇角因为紧咬地牙关而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收回视线,大步迈出府门。

阴沉沉的东风夹杂沙子吹了他一脸,眼睛被狠狠地迷得睁不开。

项桓迎着风雨直行,忽然在心中想。

可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在深夜里跑来找他,担心他就此在茫茫的世间消失不见了。

原地里,日头照下的木柱阴影渐渐偏离了之前的位置。项圆圆仰头看着宛遥显露在阴影之外的侧颜,她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地面,微垂的眼睑不时颤动,沉默得令人有些后怕。

“宛……宛遥姐姐。”项圆圆轻抱住她胳膊,“你别听我哥胡说八道,他一向口是心非,等过几天,过几天我让他来跟你赔罪。”

“他一定……”

“我要回家了。”宛遥像是回过了神,忽而缓缓挣开她的手,轻声说,“我要回家了……”

“那、那我送你!”

她摇了摇头。

怀远、崇化,两个坊间离得那么近,仅仅徒步就能回去。

侍女一言不发地跟在背后,宛遥走在柳条飘飞的长街下,看两旁林立的建筑渐次从身侧倒退。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脚步有些虚,一深一浅的,那些飞檐翘角的楼阁酒肆莫名朦胧且扭曲起来。

甫一眨眼,温热的液体蓦地就砸到了地面。

其实她并非不知道那番言语只是一起气话,但肺腑依旧翻江倒海的难过。

宛遥扶住树干,婢女急忙上前搀她。

不经意垂首时,发现足下自己的那片影子中,像是零星地落着几枚雨点。

她怔怔地望着,仿佛搁着层什么也没有的阴影,却如镜面一般能看清自己的眉眼,一瞬间情绪好似收不住势,积聚的泪水像决堤一样,顷刻将人淹没。

宛遥身形不稳地倚着树半跪下去,婢女未能拉动她,挨在一旁边擦眼泪边劝道:“姑娘,你别哭了。

“还会有更好的,会有更好的……”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雾蒙蒙的世界熙熙攘攘,每一道身影,都引来心中刀割般的疼痛。

她发誓不再哭的,原来再坚强也没能做到。

因为人世间的刺,真的无处不在,永远防不胜防。

*

项桓这日夜里还是没打算回家,他在坊中的酒楼喝了个通宵。

别人喝酒,喝到晚上总会醉,但奇怪他就没有。

店伙发现这个人可以一直喝,一直喝,一直不倒,于是也便只能强打精神伺候了一夜。

坊门开时,项桓拎着酒坛子走下楼。

远处的晨钟又响了,一声接着一声往这边传。

他刚上街,不知从何处窜来一道黑影,凶狠而用力地咬住他小臂。

项桓就站在那儿,眸色淡淡的,任由身前那个带着铜质面具的清瘦男孩在臂膀上咬出深红的血痕。

过了一阵,他才绷紧肌肉,轻而易举地将人震开。

桑叶踉跄了几步,险些没站稳,靠着墙勉力支撑。

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依然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人。

“看在她的面子上,这一口便不追究了。”项桓扬了扬自己血迹斑斑的胳膊。

“不过没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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