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家少年郎(54)

在母亲与老主持的口中,茹太后一直是个心地善良又满腹诗书的女子。她怜悯苍生,爱戴百姓。

她会在瘟疫肆虐的年月里不辞辛劳的带人南下考察病情,也会在数九寒天中彻夜不休的翻看医书。

原来人们在口口称赞她的同时,也会把她推向深渊么?

宛遥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同身受。

“后来大概是迫于人言,敬德太后被同行的妃嫔以一碗汤药毒杀,宣宗帝悲痛欲绝,赐死了妃嫔,同时也以此平息谣言,这件事才算过去了。因为说起来并不光彩,对外只宣称是病逝。”

她之前听说圣母是死于战乱,却不知晓这里面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实情。

“可是……可是……”

宛遥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言语,“但凡仔细想想也该觉得这只是反贼的一个托词,根本站不住脚才,为什么……”

“小姑娘。”季长川笑着打断道,“有时候,人们想要的并不是真相,因为要紧的从来都不是‘杀奸妃’,而是‘平民愤’。”

他表情玩味地信马由缰,“况且还有一件有趣的事。茹姬死后被匆匆安葬在了蜀中,京师一收复,宣宗皇帝便派人回去迁葬,找了一年多却没寻到尸首。

“这时,人们倒是念起她的好来了,说她是为国捐躯,说她普度众生,又是修庙宇,又是供神像。”

项桓冷笑一声:“我看是怕人家找上门,冤魂索命吧——一群马后炮的小人。”

季长川不予置评地笑笑:“这世间上的人啊,大多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于是总需要有些东西来粉饰太平。”

“……”宛遥哑口无言。

那日在疫区时,男子口不择言的话顿时自脑海里冒了出来。

——“报应……”

——“圣母给长安城所有人的报应!”

——“你们每个人,每个人都逃不掉的!……”

明明是青天白日,宛遥却无端一个冷战,惹得头顶的项桓狐疑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丫头,你可得留意着点。”季长川信口打趣,“别一不小心当了‘红颜祸水’,这‘红颜祸水’自古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从他们几个人这段时间闯祸的程度来看,别说她倒还真有那个潜质。

“还有你呢,听见没有——”见项桓在走神,季长川一鞭子晃了过去,无奈道,“真是个愣头青。”

*

甘露殿内。

年轻的帝王正负手在案前悠悠踱步。

而堂下,宽袍广带,玄色大氅的男子含笑站得随意,“故土之于国都,如血溶于水。陛下能有此增兵之决心,何愁将来大魏不能统一天下。”

沈煜的眸子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寒意,然而瞬间就被和煦的微笑所替代,“侯爷哪里话,朕不过坐明堂治百官,武安侯才是能替朕定国□□之人,要稳固这大魏江山,还不得仰仗侯爷么?”

“承蒙陛下不弃,臣定当死后而已。”

“死而后已言重了。”他面容不改,仍是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侯爷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撑起的我大魏的,可只剩侯爷你了。”

袁傅闻之一笑,二者对望时,似乎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了虚伪。

沈煜笑着目送他行礼倒退,而后慢慢地出了殿门。

一直等对方整个人的踪影都消失在了视线中,他唇边那点微不足道的平易近人才终于缓缓褪去,旋即突然发作,把桌上所有的文书奏本,笔墨纸砚全掀翻在地,哐当一阵巨响,黄檀木的案几轰然倒塌。

沈煜握着笔杆的手青筋突起。

每当这个时候,在场几乎无人敢动弹,各自惶惶不安。

“陛下!”

身后的老宫女紧紧把他的手摁住。

“陛下,您要沉心静气啊……”

她是从前茹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算是打小看着皇帝长大的,此情此景,也唯有她敢这般上前安抚天子。

“朕还要怎么沉心静气!”沈煜扬袖甩开她的手,指着门外厉声质问道,“乱臣贼子,奸人得势——朕的母亲已经被他害死了!”

“你还要朕每日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赐他重兵,唯命是从!”

“……这个天子,做来有什么用!啊?你说啊!”

他狠狠踢开脚边翻倒的书画缸,这瓷瓶却也福大命大,轻悠悠地一路朝外滚,最后碰到了门槛,叮咚一声响。

第35章

陈文君回到家中时, 还不到正午,府里的下人忙着摆饭, 回廊上行色匆匆。

这一次, 梁家虽大难不死,可也元气大伤, 官是做不成了,今后也不知会走哪条路。

在此事上, 他们站不住脚, 也的确做得不够地道,因此要休书的时候倒是没花太大的功夫。

嫁妆退了一半, 她回来了, 幸而父兄不嫌弃, 照旧命人收拾好出阁前的院子给她居住, 而今,宛遥也相安无事的出了宫,心里面最后一块石头落地, 未知的将来终于不那么迷雾重重了。

还得好好的活下去啊。

陈文君走在府中的小径上,去问身侧跟着的侍女,“看见秦侍卫了吗?”

尽管出手并不光明磊落,但自己眼下还能安稳的站着, 确实应该感谢他。

侍女低头小声回答:“没有。”

“是吗。”她并未多想, 心情很好,于是只随意道,“真奇怪, 今天好像一直没见到他。”

回去的途中会经过东厢房外的长廊,几个仆役正拎着水桶清扫地上斑驳的痕迹,她匆匆走过,等进了月洞门,脑中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陈文君蓦地折回廊前,奔至栏杆下定定地看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

“这是谁的血?”她问了一句。

四周的仆役悄悄对视,却没一个吭声的。

她抬起头,厉声重复,“我问你们这是谁的血!?”

不同寻常的沉默就像不言而喻的答案,陈文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她当下甩开侍女的手,转头朝一个方向跑去。

陈家最西边是马厩,附近临着旧柴房。

明媚的阳光从窗口大喇喇地在地上照出一个方形,那道光束里有清晰的尘埃和细小的飞蚊。木头陈旧的腐味中夹杂着一股血腥。

秦征静靠在冰凉的墙上,凌乱的发丝后是一双平淡的眼睛。

“你以为你是谁?好大的胆子!”

“陈家真是待你太仁慈了,以至于你连擅闯延平门这种事都敢做!”

乱棍劈头砸下来,他摔倒在地,然后又知情识趣地以手支撑,慢慢爬起。

“人家是什么人?虎豹骑的军官!你是什么人?”陈易指着他的鼻尖,怒不可遏,“你只不过只是我们陈家养的一条狗!”

“我让你咬谁,你才能咬谁,我若是不发话,哪怕天崩地裂,山洪海啸,你也得给我在原地跪着!”

……

门被人从外打开。

陈文君进来的那瞬,打心底里吃了一惊,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嘴里没能吐出字来。

“秦征……”

“秦征!”

他睁开眼时,意识与视线都很朦胧,但奇怪的是,他依旧能借着眼前的轮廓,将对方的容貌与眉眼勾画得一清二楚。

秦征叫她一声大小姐。

陈文君轻拉着他的衣袖,伸手拨开血痕已干涸的青丝,忍不住摇头难受:“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他不知为什么,只是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她眼泪在眨眼间,一下子滚落,好似立誓一般字字深重,“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大夫治好你的。”

“不用。”像是怕她起身,秦征蓦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旋即又反应过来,缓缓松开五指,浑浊疲惫的眸子里出奇的平静。

“小姐才回府,不应当这样大动干戈……大公子一时半刻还不会让我死的,过几日气消了,会想着救我一命。”

“但是……”

他哑着嗓音打断,“大小姐。”

上一篇:驸马请克制 下一篇:绿窗朱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