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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48)

“诸位别听那些闲人信口开河,听我一言……诶,不要挤,不要挤……听我一言……”

医馆是不能再去了,只要答应救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全京城的患者这样多,就算将她榨干恐怕都不够。

宛家大小姐的血能抑制疫毒的消息,好似寒风过境,一夜之间吹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清早,坊门还没开,宛延刚走出去就被闻风而来的人瞬间堵在了当口。

“宛大人,请问大小姐在家么?我等有事相求。”

“宛大人,听说小姐真的能治好瘟疫,是真的吗?”

“宛大人,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他被逼得直往后退,连声解释:“误会,是误会。我女儿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治好这样的病。”

底下立时便听得反驳:“既然不能,那为何疫区里只有你们几个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一语既出,四下全是此息彼伏的应和。

“这……”宛延哑口无话。

“是啊,明明有人还看见宛姑娘用自己的血救了梁家少夫人一命。”眼前的人们目光泛红,“谁的命不是命呢,既然能救梁少夫人,如何不能也施舍施舍我们!”

“我……”

“你要多少钱。”人群里有人大喊,“大人要多少钱,但凡我给得起,你出个价!”

伴随着这一句,喊声似乎降下去了,但又夹杂着许多语意不明的唏嘘。

宛延背脊布满冷汗,他被满城含血愤天的百姓吓住了,可他分明又无法让自己义正言辞地去斥责这些人,因为他们每一个的脸上都带着无尽的悲恸与憔悴,谁也不知晓那些面容背后埋葬着多少具尸首,才能让他们做出如此不顾一切的决定。

谁不想活下去?

谁都想活下去。

他只好匆匆掩上门,把所有的声音堵在门外。

早朝是没法去了,宛延连着几日告假在家,但流言声势不减,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好几位同僚曾悄悄找上他,奉上重金旁敲侧击。

事到如今,已无人有闲心去证实此事的真假,整整一个月,被瘟疫折磨的京城百姓几乎人人都绷着一根弦,行将崩溃。而在此时此刻,宛遥的存在无疑是一条难以抗拒的生路。

他们无一不认为,明明只需要半碗血的分量就足以救活一人,哪怕宛姑娘是个柔弱的女子,也不至于因此丢了性命。

宛家人就算不是见死不救,却也心如铁石,冷血无情。

满城风声鹤唳,宛府的大门从早到晚都是紧闭的,哪怕下人外出采买都是趁天将黑时,偷偷摸黑绕的后门。

哪怕宛延一口推拒了所有的人,仍有无数双眼睛蠢蠢欲动地盯着宛府。

家中的院落里偶尔会听到说话声,吃饭时墙头门后总异响不断,哪怕入夜宛夫人也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动静。

每日哭着求药的人声嘶力竭地在外叩门,看得出宛遥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一点消瘦下去,她自打从医馆回来之后身体就一直很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长久的不堪其扰让她的面色极为难看。

宛夫人怕影响她的情绪,勉强劝道:“实在吃不下,就回房休息吧。”

躺在床上时,宛遥看着雕花的架子一径出神。

辗转了许久好不容易萌生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间她惊觉有人推开了门,蓦地睁眼翻身,卧房内立着一个形容憔悴的男子,一见她亮着刀子就扑了过来。

宛遥惊出了一身冷汗,全然不知此人是如何进屋的,她慌忙坐起身要躲,也就是在这刻,斜里刺出一柄银白如雪的长.枪,锋芒毕露,杀意尽显,回身一脚便将对方踢开数丈之外。

接到消息的宛延和宛夫人一路小跑。

正进院子,就见项桓拎着个来路不明的刀客往外走。

可费解的是,这两个人竟都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府!

眼看家中这一团的混乱,宛夫人终于落下泪来,上前把尚在怔愣的宛遥搂在怀中,“遥遥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她抚着女儿的头,却也忍不住失声说道:“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宛遥听着她在耳畔不断喃喃询问,心中同样带着不解,这个不解从那日在疫区起就一直伴随她。

她也想问,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己的血能治这场瘟疫?又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别人?

她难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啊……

究竟有哪里不对……

宛府的门极其少见的开了,里面跑出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站在外探头探脑的人们手忙脚乱地接住他。

“砰”的一声轰鸣,一杆银枪笔直定在地上,好似平稳的大地也跟着在震颤,

“你们,再上前一步试试。”

视线中的少年冷厉而锐烈,一双狼眼森森然扫过众人的时候,在场的皆不自觉地往后避了一避。

“我不保证我枪不会见血!”

众人从他眼中看出了丝丝凌冽的寒意,知道这句话可能并不只是单纯的威胁。

而他说完,猛地转身,直接狠狠将虚掩着的门一脚踹开了,准备关门的两个家丁明显在方才那一瞬愣住,连宛延自己也是满目惊愕。

项桓持枪站在大门前,冷然道:“就这么开着!”

他环顾四周,唇角的肌肉紧绷,“我看有谁敢上来!”

说完,另换了一只手握枪,直接盘膝就地坐下了。银芒闪烁的雪牙横在门扉之中,仿佛一道锐不可当的屏障。

宛延怔怔地瞧着少年冷傲的背影,有好一会儿茫然无措。

这是他头一次隐约感觉到,记忆中那个永远抱着一柄高出自己半个身子的长.枪,一脸倔强的男孩有些不太一样了。

夜里,宵禁的更鼓敲击在空荡宁静的街道上。

宛遥顶着高烧,披衣悄然摸到正院的回廊边,她借朱红的木柱倚靠身体。

初秋的明月大得像是能看清上面的琼楼玉宇,又分外的清冷幽寒。

月光下的少年正安静地昂首仰望星空,怀中的雪牙枪与他有共鸣似的,连光芒都比往日柔和了不少。

宛遥忽然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救陈文君乃是因为不忍,心中尚存着一丝善念,但长安有千千万万的人,一旦他们全都找了上门,她却也还是如此的畏惧死亡。

果然,不是谁都有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大慈大悲。

或许从一开始,她不该救陈文君的,但事实上倘若历史重来,秦征再求她,她也不一定真能狠下心。

人心有太多犹豫了。

善也是错的,恶也是错的。

第32章

宛家四周的虎视眈眈, 因为项桓的到来而明显有所好转。

他像尊镇宅的雕像,总是狠厉地坐在那里, 但凡有路过多看一眼的, 也会被他一个目光瞪得撒丫子跑开。

“姑娘,喝药了。”

宛遥闻言合上医书, 转身时却也忍不住掩唇轻咳,婢女见状忙替她抚背, 叹息着劝道:“要我说, 这些东西您就别看了吧。”

“天底下那么多大夫,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还是把身体养好了再作打算。”

她血气不足, 一直体虚着, 这些时日饮食和汤药都吃得难以下咽。养病除了药补, 心态也很重要,因此宛遥的脸色总还白着,嘴唇泛着青。

勉强灌了点米粥, 她披好衣服往外走,原是打算去庖厨捞点东西给项桓,经过书房时却听得父母在其中说话。

“今天也不参朝?是出了什么事吗?”

宛延扶着额头轻叹:“陛下虽然没说什么,可是陈尚书、汪少保、于太傅, 一个接一个的找上来, 连太医署那边都有动静。我真怕……”

事关京城的安定,如今的长安人人自危,疫症拖延得越久, 对于朝廷而言就越不利,万一民怨四起,便无法收场。

很难说,当今会否会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一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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