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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首歌一个故事(6)

作者: 西西弗斯。 阅读记录

结果当然并不好,你要知道,我幼儿园参加小朋友绘画大赛都只能得一个安慰鼓励奖。我努力用到他调好的每一种颜色,最后纸上和东北乱炖没两样。停了笔,窗外不远处烟花窜上天空,霎那燃尽浮华绚烂。

我关上灯,和他并肩站在窗前,烟花的光瞬间照亮室内,又瞬间如退潮般归为寂静。我突然开口:“当年的纵火案你是受害者对吗?”

身边的人只有一瞬的惊异和漫长的沉默。

“你本可以去查清事实,为什么要说是你做的?”我转头看他,老陈的眼里只有冰冷淡漠。

“你儿时遭受的山体滑坡根本不是意外,你的作品都埋在废墟里了是不是?”他并不乐意听见这些,突然靠近用力,我一下子撞到他怀里,话语被吞没在绵长深入的亲吻中。我没见过这样的老陈,像大醉了一场似的冷漠而暴戾。

我推开他:“还有那次画展,被诋毁是牢狱里待过的人的作品全烧了个干净,你怎么不上诉不反抗?”他的脸近在咫尺,目光清冷地看着我,压着怒气低语:“不要说了。”

我摇头,看着他已发红的双眼:“你为什么从来不为自己辩解还要去承担所有的不公?”我握住他的手腕,上面的三道吓人的粉红伤痕蜿蜒着,“你只穿长袖衫就是为了遮住这些疤痕,不是吗?”

我将他的袖口一把推到手肘以上,上面精细的文身因为时间久已呈灰青色。我的手指覆在上面,一瞬的温存,忍了许久泪水在此刻泉涌般流出来。他手臂的图案是被毒牙戏弄过的水晶兰,一朵一朵绝望绽放。

而他只用愤怒的亲近一遍遍警告我:“不要说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在他的沉默和浓墨般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想要的答案。

“陈怀让,为什么我现在才遇见你。”

我更乐意把两人在那天的相见叫做夜里的幽会,留给我的不仅眼泪,还有亲吻,也是不错的回忆。

6.

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

老陈不会知道我的业余时间都在做些什么,好在我的付出有回报,他逐渐愿意敞开心扉和我说些话。有次我来杭州见他,我说:“我们去旅行吧?就我们两个人。”

他正在厨房做饭,漫不经心地回答:“去哪儿?”我靠着门框,看他切土豆片,画家的手很稳,切得厚度都一样。我说:“去世界的尽头。”

他回头看向我,笑:“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点头,也笑:“当然。”

我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曾有人告诉我老陈是个危险的人。他一定吸引了很多女人为他奋不顾身,对他的故事和人生深深着迷。可是就像飞蛾扑火,倾尽感情,落得两手空空。最可怕的是,心知肚明,却心甘情愿。

后来,我们在春天到了乌斯怀亚,这个被称为世界的尽头的地方。我想,到了这里,就需要做一些大胆的事情,比如在公路旁当着所有人相拥深吻,就像从未被世界爱过,也从未被世界伤害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梵高割掉自己的耳朵,绑着绷带纱布画自己的头像。我突然说:“要是你要做一些为艺术献身的事,起码先让我明白。”他只笑,不看我:“你都已经明白了。”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起那个学徒小姑娘,”他说,“我的确有不堪的过往,在多年前的大火里,她是我救出的唯一一个人。那时她还很小,直至今日,并不记得这些。她长大后我答应她的母亲教她画画,也算是场救赎。”

作为信佛的人,他深知清规戒律,也遵从自我的一套生命法则,我曾经忐忑地认为某一天他会踏入寺院做比丘,或者某一天在家里开始持斋戒荤腥,写上“五戒十善”的大字挂在厅堂。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我会好好生活,结婚生子,平静度日。”我这样说。

“很好,”他答,“还会去寺庙吗?”

“不去。除非为你超度。”

不远处有几个华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似乎觉得内容阴晦又丧气,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们几眼。

在这个没有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的国度,我们的话被风带走,消散,佛祖听不见。

我们度过了很多年,偶尔联系,偶尔亲近,耳鬓厮磨,缠绵缱绻,成为秘密和过往。这些,佛祖都能看见。

有一天我说,我去蓝毗尼拿朱砂,你等我回去。

他说,好,带上你的披肩,我会用你画的那幅彩色水晶兰交换。

7.

你离开,我衰败,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那天早上天昏沉沉像要压下来,整个大地都被笼罩在雾霾和死一般沉寂中。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拿着从佛祖脚下带回的朱砂。

站在门口,我极不熟练地摸出钥匙,在光线朦胧暧昧的楼道里一遍遍试着插入锁孔,许久才把门打开。房间里静谧无声,我叫他:“老陈?”

无人应声。

我放下朱砂,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到房间里搜索。客厅、卧房、书房、客房、厨房、储藏室、洗手间,我一间间看过去,最后来到当年的小姑娘曾寄住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

打开门,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他背对着我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张画纸,窗台上有一瓶什么东西。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艰涩地叫他:“老陈?”

没有回应。

他睡着了,神情像小猫一样温和。

我没有开灯,去隔壁他的卧房衣柜里挑了一套衣裳——初遇他时他穿的灰色长袖T恤衫,一条黑长裤。他就像提早知道我会拿这套衣服,把被裱好的那幅我画的丑陋好笑、色彩艳丽的水晶兰放在衣服里。画纸上有他的笔迹: .

佛曰有因有果,我明白他的意思,缘分归还,回到最初不相识,但是终究不能忘却,让我把披肩带来,代替我陪伴他。

我拿到老陈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换上,一边自顾自地低声喃喃细语。

“这么多年,我们去了很多地方,从陕北高原到黑土乡,从天堂咫尺到死亡之门。可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初见时……”我陷入了回忆,“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巴塞罗那,兰布拉大道,你弹着贝斯,用低沉的嗓音唱着Estar Contigo。”

“......陈怀让。”

沉默,无言,寂静。

我为他盖上那件披肩的时刻,客厅里的落地石英座钟传来沉重的钟声,十点了,我闭上眼双手合十为他祈祷。

我拥着他坐下,手指抚上他脸庞的每一寸肌肤,拿下窗台上那瓶早已被用去大半的安眠药片,紧紧攥在手里。

早晨的阳光姗姗来迟地落在我们身上,我看着他,终于崩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失声大哭。

葬礼结束后,我再次回到了老陈的房子,那个年轻的老陈当年的学生正在房里,她抬头看见我:“你好。”我努力忽视她脸上的未褪的泪痕,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我留一会儿就走。”

“没关系,”她坐下来,“钥匙你拿着吧,这是他给你的,我不会换锁,将来你想来的时候……”“不会的,”我出声打断她,“我不会再来了,我会适应不再有他的生活。你——”

我顿了顿,还是这样劝慰她:“希望你也是。”

我起身离开,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后来我按照承诺,好好生活,我不再等谁了,恋爱,结婚。老陈给我的心头划下一块伤心地,我刻意避开了艺术圈的消息。直到一年冬天,老陈的画作再一次吸引了世界的目光,画里的水晶兰竟和鲜葵齐放。

小姑娘办了画展,展出老陈的近年新作,我没能忍住,还是千里迢迢地赶去了。在周围无数人为老陈的作品折服惊叹时,我远远地站在角落,红着眼笑。

我和小姑娘偶尔联系,她告诉我,她搬进了老陈的房子,以他署名画了一些突破他们两人过往风格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