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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8)

唐云羡和徐君惟走在人群中,不一会儿便到了座三层高的湖畔水榭前。

独一亭。

这水榭说是亭未免有些勉强了,但还算飞檐翘瓴别有韵致,还没进去里面就传出阵阵丝竹伴着笑声,沿着水岸听起来格外软媚。

徐君惟已经重新打扮回之前的公子般的清隽典雅,嘴角若有似无的散漫笑意也回到俊容之上。她一路没敢和唐云羡再说话,始终保持不会被一掌拍死的距离,她们就这样安静地走到繁华之地,看到眼前的牌子,徐君惟倒愣住了。

唐云羡正打算往里走,却被徐君惟拎住后衣领拖了回来,她个子高,唐云羡矮些,这一拽倒毫不费力。

“这里?”徐君惟觉得是自己找回面子的时候了,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这里你很熟吗?”

“没走过正门。”唐云羡不动声色地拨开她揪着自己后领的手。

“你这样大摇大摆进去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唐云羡见徐君惟又开始和平常一样,比男人还风流倜傥油腔滑调,也知道她性格记吃不记打,活该刚才挨了自己三掌。

“你知道女扮男装的精髓在何处吗?”徐君惟笑得肆无忌惮。

唐云羡一点也不想知道,问都懒得问。

徐君惟迫不及待伸出手臂绕过唐云羡后背,像猫的尾巴似的勾紧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搂。

唐云羡则立刻明白了这层龌龊的意思,冷冷侧过头去看徐君惟摸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右手。

徐君惟女扮男装本就惟妙惟肖,芝兰玉树分明真的是青年才俊的气质,平日里也能招惹不明就里的女孩子多看几眼,如今搂着虽然穿着道袍却姿容清理绝伦的姑娘,俊俏的脸上满是春风得意,迈开腿就要揽着她往里走。

独一亭进出的几位风流子弟见状都不免逗留了玩味的目光,甚至还有不加掩饰的羡慕。

徐君惟正想炫耀一番这便是自己多年未被识破的心得,突然右肋剧痛,猛地后退几步,不得不松开搂着唐云羡的胳膊。

重获自由的唐云羡用刚刚暗中袭击徐君惟的左手掸了掸她碰过的右肩,自顾自走进了独一亭的正门。

“你这人……”徐君惟捂着肋骨,想骂她不解风情,可唐云羡回头淡淡瞥来一眼,她赶紧把话咽了回去,灰溜溜跟进了独一亭的门。

她刚进去,却见唐云羡站在门内几步没再走,但也不像是等自己的样子。紧接着入耳的不是软人心肠的靡靡之音,而是嘈杂的谩骂和嘶吼,以及乒乓乱响的打砸声响。

“这是……”徐君惟摸不着头脑,一时语塞。

装饰雅致且奢靡的宽阔前厅内已经乱作一团,地上躺着几个捂着头和肚子不停打滚的人,杯盘狼藉散落一地,呼喝的咒骂一声高过一声,唐云羡墨点一样的眉尖蹙了起来。

混乱的中心站着个极美的女孩,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凄楚无助地望向正紧紧攥住她纤细胳膊的人,轻薄的云纱从肩头滑落,露出象牙似的娇嫩肩头和深纵的锁骨,柔缓的烛光照亮她惶惑不安的面容,不只是被捏得疼了还是畏惧,她蝉翼似的额角渗出薄汗。

“我不去……”她快要哭出来了。

“你不过是一个贱伎,收了银子还装什么清高?说什么有约在身?怎么?庆王府的夜会也没见你推辞。我们国公府肯请你去吃酒宴是你的福气!”抓着穆玳的人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引得周围的人一阵附和。

“是永国公的儿子,鸿胪寺少卿谢扬。”徐君惟熟识朝堂内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辈差不多她都说得上话,但这位谢少卿她也颇为不喜,“靠着父亲的功绩寻了要职,也不知道收敛,平常就狗眼看人低,还跑到这里跟姑娘耍起威风,臭不要脸。”

唐云羡听了徐君惟的话也明白了眼前这人不算个东西,谢扬带了三四十人堵在大厅,气势汹汹,地上躺着的怕是阻止他粗野行径的人,穆玳一个娇软的弱女子被他揪住脱身不得,听了这话耳朵都涨红了,“我没有收你的银子,也没有答应你的邀约,你不要胡说。”眼泪从她水盈盈的眼波中漾出,滑过羞愤而红的面颊。

谢扬抬眉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张数额不小的银票,“这就算你收了。”说完,他竟伸手将银票塞向穆玳一袭银红的抹胸里,身旁他的狐朋狗友和拥簇发出阵阵猥琐的笑声。穆玳拼命躲闪,屈辱之下已然哭得不成样子,却娇怯无力只能任凭谢扬上下其手的调笑。

“真是……混账!”徐君惟怒不可遏向前走去,却被唐云羡的一只手臂拦住去路。

“你做什么?”她面色淡然,语气平缓。

“英雄救美啊!”徐君惟理直气壮。

“你数数这里有多少个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徐君惟不假思索,“我打不过不是还有你吗?”

唐云羡的语气比遮不住月亮的云还淡透,“我要是你就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别上去陪她一起唱,到时候自己下不来台。”

徐君惟冰雪聪明,听懂了唐云羡话里的意思,“你说她是在假装?”

这时穆玳的哭声越来越大,无助的绝望弥漫在哀婉的声音里,听得人焦虑心碎。

徐君惟不知该不该上前搭救时,门重新打开,这次进来的也是两个人,但徐君惟却愣住了,“这是……”

进来的是个圆腰大头的中年人,走路一晃一晃,脸上喜滋滋的表情在看到混乱一幕时变为震惊,随即怒容满面,脸都涨红了,“混账!”

唐云羡低头笑了笑,后退几步靠在栏杆上,捞过一边没被毁掉座塌上摆着的白瓷酒瓶,往先拿在手里的酒杯里倒了一点,边喝边看。

来人爆喝一声后,那群乌合之众极不耐烦,“赶紧滚!也不看看是……”回过头替谢扬骂人的跟班看见来的是谁,声音和腿一起软了下去,“国公爷!”

他这一声喊,谢扬也抬起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人人目瞪口呆。

穆玳这时终于逃出了谢扬的钳制,哭着跑向了来人,“国公爷……救命!”

“这个就是永国公吧?”唐云羡笑得意味深长。

“是……是永国公谢皖……”徐君惟也算有见识的人,但情势的突然变化让他有点崩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穆玳扎进永国公谢皖的怀里便开始气喘吁吁的哭,香兰泣露梨花带雨,委屈可怜得已经快要揉碎人的心了。

“原来穆姑娘约的人是他啊……”徐君惟忽的也笑了出来,又摇摇头,“永国公府后院起火,这戏还行,想看!”她开开心心凑到唐云羡身边,不客气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前碰了唐云羡举在半空的酒杯,极其自然朝她一笑,潇洒的一饮而尽。

“你这个不孝子!”永国公开始追打自己的儿子,而谢扬的狐朋狗友见状都已经做鸟兽散,跑了个干净,谢扬一边喊着不敢不敢,一边跑,穆玳还在一边哀哀地哭,叫人听了心伤不已。两个实为父子的男人正为了她争风吃醋,永国公气喘吁吁,小公爷胆寒面白,他气不过提了国公夫人,又说了几句顶撞的话,谢皖更生气了,追着他一路跑了出去。

独一亭之前有多喧闹,眼下就有多安静。

穆玳突然不哭了,她抬起头,泪痕还挂在脂玉般白皙的脸上,嘴角却高高扬起,挂着得意和惬意,眼眉舒展暖情温温,她回过头,流转的目光落在了唐云羡和徐君惟身上。

“自己带着姑娘来我这里喝酒的大人还是头一个。”她虽然是朝徐君惟说话,可眼睛看得却是唐云羡。

知道她没看出自己女扮男装,徐君惟也得意起来,不知好歹的伸手搭在唐云羡肩膀上,准备吹嘘一番,可没等指尖碰到衣角,唐云羡已经撂下酒杯往前走了,她只好灰溜溜跟上去。

唐云羡走到了眼波流转的穆玳面前,“明天这个时候,约大理寺少卿陶知温游湖,我在湖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