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娘与俏郎君(57)
忽地,一股力气推了冯知春一把,冯知春身子往旁一矮,人牙子的刀就砍进她原站着的船板上。下一瞬,她手中的短刀被夺走,她缓神一看,婢子握着刀,以蹲姿,一转身,刀刃刺进来不及拔回刀的人牙子的腹部,又拔出。
人牙子万万也没想到这样突发的情况,张着嘴,神色惊讶又痛苦到扭曲,一股血气逆流,从嘴角溢出。他往后踉跄几步,捂着伤口仰倒在甲板上。
拔刀的一瞬,鲜血喷涌而出,烫了婢子一脸。
婢子愣愣地低头看了眼手中血红的短刀,又看了眼倒地不起的人牙子。她木然地握着刀,往前踏出一步。冯知春抓住她的手腕,焦急道:“你要杀了他?”
“我……”婢子回过头来,满脸血红,双目更红。那双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如今盛满冰冷的水和炙热的火,愤怒又悲怆,“他……他们害我……害得我……我!”
“你不能!”冯知春加重了些力道,不让婢子动手,“你若杀了他们,你会……”
杀了人,是要自己走进地狱,走向毁灭。
深受其害,不痛苦吗?痛苦啊,自然痛苦!
受辱偿还,不正确吗?正确啊,又不正确!
冯知春来自后世,她信法律给予人的最基本的底线。杀人要偿命,不管杀人的有再大冤屈,不管被杀的有多么混蛋,这是亘古不变的。
人牙子的罪孽,天道自然在,法道自然在,这样的人,自有他的人惩天罚。
但那些都不该是一个少女给的。
为了一个人渣,赔上自己一条性命,赔上自己的大好年华,不值得。
冯知春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无法言语。她知道她身在哪里,这个世道把什么看的很重,婢子所遇到的,几乎要把她的天都打碎压下了。自己说这几句道义话,怎么说服的了她呢?
“你骂他打他伤他,怎样都好,不要杀他。一切都会过去,没有那么糟糕。”她只好拖住婢子的手,恳求道,“你为了你自己,也不要杀他。”
船上火势越来越大,杨瑾他们已经靠近过来。老渔夫的儿子有一手,已经空手擒住防火的另一个人牙子,提着人从船尾过来。
几个男人跨过船,捕快把两个人牙子用镣铐烤住。透了水的船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男人们赶忙让三个少女先上了一只船,又把两个人牙子押到另一只船上。
婢子站在船头看几人手脚麻利忙来忙去,若有所思。
冯知春上前来,叫婢子坐到里头歇息。她走到婢子身旁,还未开头,却听婢子先说道:“冯姑娘,你之前问我叫什么。我还没告诉你呢。”
婢子转头看她,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我原来本家姓楚,单字一个云。”
冯知春看着她,笑起来时眼睛很是好看,眸光中全是轻松,却是古怪。
“冯姑娘,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若我爹娘当年卖我入的是冯家,该多好呢……”
“你……”
冯知春发出一个音节,婢子忽地一纵,整个人如飞舞的蝴蝶一般,又如轻盈的飞蛾一般,扑入了汹汹火船之中。冯知春想拉她,手慢了一步,只抓着她一截手指,还溜了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她落进炙热的火舌之中。
婢子这一纵突然,谁也没料到,谁也没反应过来。
摇曳的火舌,炙热,火红。
嚣张又悲伤地摇晃在冯知春的瞳孔中。
——“姐——!!!”
她望着能吞噬一切的火焰,她双瞳微微颤着,不禁就往前跨了一步。
“冯知春?!”
在她的意识都没有跟上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纵身一跃,跟着婢子落进滚滚火浪又将将欲沉的船上。
婢子惊诧看她:“冯姑娘?!”
冯知春盯着婢子,又不像在盯着婢子,婢子的身上似乎总漂浮着别人的影子。
“死了就可以吗?”
“活着就不可以吗?”
她抓住婢子的肩膀,“我不会让你寻死的!”
大火烧到身后,整个背都滚滚发烫。她使出全力,抱住婢子往船外跳,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49章 梦境
冯知春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水中。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意识都是朦朦胧胧的,似睁着眼,又似闭着眼,只感觉身子轻飘飘,漂浮着。
漂浮着。
有人声缥缈,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着像是知夏,像是知秋,又像是其他什么人。
她于黑暗中想:是谁在哭?
她现在大概昏迷着吧,一定把知夏知秋吓坏了……她多想睁开眼张开手臂抱抱两个小家伙啊,告诉他们自己很好,叫他们不要太担心,不用多久……自己就会醒过来了。
这般想着,她努力动了动手指。
五感细如丝线,弱如蜉蝣。她努力感知着自己的精神所在,挣扎着,想从无尽黑暗中脱身。
渐渐感知到光,千丝万缕汇聚。
全身的束缚瞬间渐弱,她终于从沉沉倦困中睁开眼来。眼前,莹白的光芒之中,是一个貌美少女,正唇角弯起、眉目温柔地看向她。
少女的脸,她十分熟悉。
——那是她一次次从铜镜中、从水面中看到过的,冯知春的容颜。
只是要更稚嫩青涩一些。
那大约,是十二三岁时候的冯知春吧。
十二三岁,正是原身重病离世,被她一缕孤魂占据身体的时候。
“终于见到你了……”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形态,亦温柔地看向十二三岁的冯知春,“一直都想跟你说声谢谢,说声对不起……”谢谢让我重生,对不起占据了你的所有,“是不是,你现在要来收回一切了?”那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光芒之中,甜美的少女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少女脚尖一点,身体轻盈地飞向她,冰凉的双臂环上她的肩膀。她感知一阵轻风拂过,最后仅存的束缚感,也被风卷走。少女的幻象亦随着风,从眼前消散无踪。
她身上一阵轻松,意识归来,彻底睁开眼睛。
她于黑暗中想:束缚消失了,是不是她与那个世界的牵绊就断了?她占了人家的身子,现在原身出现,是来要回去的吧?
心里满满的舍不得。
那么,她又将去何处呢?
黑暗中,点点光斑自她脚下蔓延开,她踏光走去,穿过黑暗,走进无数记忆的片段之中——那些有关于她的前世,有关于冯知春的过去,有关于她代替冯知春生活的后来……
魂飞尽,走马灯。
记忆回转的飞快,等到灯停马歇,亦是离开之时。
她坐在重重记忆之中,痴痴地看,边心想:原来濒死是这样一种感觉,没有任何繁杂的情绪,只余下平静。平静地接受。
想来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次,不过是再死一次。
却不知楚云情况如何。
她费了大力气救楚云,但愿楚云能不辜负她的心意,存起些贪生意念。若可以,她真想带楚云回后世看一看,看看世界的开放,看看什么叫女性的自强自立。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在讨生活,都是在与生活战斗。
输,也不过是输掉自己一条性命。
而生活,它并没有变化。
活着才可能有好事,死了,身为白骨,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这些道理,都是爷爷告诉她的。她的爷爷是个了不起的平凡人,正是憋着这口气,想看看属于自己的好事究竟何时到来,他日复一日精进手艺、熬过各种困难的时候,带着一家人一点点从生活中挣出好日子。
想起前世的家人,她眨眨眼,觉得眼眶微烫,似有泪落。她赶忙伸手去擦,却擦到一片冰凉虚空。
原来,灵魂是不会落泪的呀。
微烫的感觉还在,叫她又想起先前的那场熊熊大火。
她为什么舍身救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