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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71)【CP完结】

作者: 阿漂 阅读记录

姬蘅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敢骑到顾桓的脖子上狐假虎威,长大一点便时常地跑去大将军府蹭吃蹭喝。他对自己那仁柔软弱的亲生父皇尚且存着一点子对父、臣对君的敬畏,对素来以冷面示人的大将军舅舅除了崇敬之外,更多的却是亲近。

大约人总是擅长有恃无恐,然后恃宠生娇。

大将军没有自己的子嗣,也未格外偏重族内哪个后辈,只有姬蘅从小得到了来自大将军独一份的偏疼和宠爱。这种似乎自己是最特别的认知,会使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独占欲,不愿与人共享,也使他充满底气,近乎坚定地认为,无论他捣什么蛋,闯什么祸,最后都能得到对方的纵容和谅解。

姬蘅一听顾桓要让自己滚,脸上立刻露出了可怜的神情:“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被父皇逮回去,我要挨揍了。”

你也知道自己该要挨揍了。

顾桓瞪他一眼,却瞥到对方脸上装出的可怜巴巴,不由一顿。

姬蘅那张白团子脸渐渐长开,与他的父亲越发有了像的痕迹,就连犯浑时那股讨揍的神气,都有种奇异的神似。

不合时宜地,顾桓心中起了一瞬的动摇,只是随即想到那人在宫里忧急如焚的模样,那点动摇便一干二净,口中更强硬了两分:“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是去戍边,没工夫带娃娃。”唤来属下,也不客气,要将人一通绑了,给押回宫里去。

正这时,天子使者到了,带来了姬允的口诏。

姬允被姬蘅气昏了头,话里带了三分火气,这个传话的使者也分外耿直,原封不动地将话复述给了顾桓。

本来这也没什么,自家孩子丢了,气急一点也情有可原。

但姬允行动这么迅速,顾桓才出城不到三十里,人就快马加鞭赶到了。又张口就要他交人,活像是他顾桓将人拐走,挟太子在身边以制天子似的。

顾桓眉轻轻一挑,再出口的话就成了:“陛下关心则乱,太子不见了,怎么就想着找到臣这里了?臣并未见过太子,请回吧。”

又想到话说太满,之后也不好收场,便又添了一句:“如果真的见到太子,臣会劝导太子回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之后太子真的“出现”了,浑小子不愿意回去他也没办法。

使者碰了这么一颗结结实实的钉子,到底没耿直到敢说搜营,只有灰溜溜地奔回了宫。

姬允拗断了手中的笔,一边怒火冲天,一边咬牙冷笑:好啊,那随便你去死好了。

第54章

顾桓既一口咬定了姬蘅不在他那儿,姬允又不能说他故意扣住太子强行搜人,一气之下也索性不管了,管他顾桓爱死不死。

新岁之后,新土地法还有税制法开始在京畿附近试推行起来。在此之前,大小刺头们都被结结实实地削了一通,大将军如今又戍边去了,京中贵族少了一大靠山,立刻老实许多,敢怒不敢言地让下贱贫民分自己的一杯羹。

以白宸为首的一批人,因积极推进变法,又上承天子下达百官,一时成为朝中新贵,抢手不已。

为变法之故,朝廷在六部之下另设督察司,白宸暂时兼领督察司督察长一职,官职本身不大,但因为特殊时期的权力行使之便,督察长地位就显得举足轻重起来。

至少开朝会,不必姬允偏心提拔,白宸也要站在前头,才能及时汇报工作。

新法之所以推行还算顺利,其中很有白宸的几分功劳。历来主张变法者,极易遭到保守派痛恨,但白宸不知是从哪里学来与贵族周旋的方法,竟陆陆续续将一些反对派说通了,朝会上竟也站到他这边来。而有人即便不满变法冒犯自家利益,仍与白宸好言相待,维持面上的友好往来。至于余下的顽固派,就有两个极端了:一种是看见白宸就连连叹气,面带惋惜,活像白宸走了歧路,为此痛心不已似的;另一种则是每每听见白宸两字就怒发冲冠,斥他舍祖忘本,居心不良,白氏百年来的荣光都被他糟蹋了。

白氏的荣光是否被糟蹋,自然容不下外人来置喙。所以白宸行事如故,在朝会上安抚前者怼后者,手法娴熟,气定神闲。

下朝之后,姬允留下白宸与另几位官员继续议事。京内贵族势力虽然最为庞大,但也最识时务,出头鸟被打死之后,便也暂时偃旗息鼓,等待时机以反击,所以京内推行法令反而看起来很顺利。

但显而易见盛朝不是只有京城一座城池,除了京城之外的十多个州,几十个郡,上百个县,连绵成幅员辽阔的神州疆土。皇帝结婚大赦天下的好消息,跑到穷乡僻壤里可能要跑三个来月才到,别说这些不着调的,听都听不懂的田税法,天高皇帝远,谁管你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宫里放了什么香的臭的屁。

而且藩王盘踞各州郡,自来对辖下郡县有治理之权,天子令到藩王封地之后,好一点的将其束之高阁不时拜一拜,差一点的便直接抛到脑后不理不睬,没草纸时还能顺手撕来擦个屁股。

姬允的意思是不如趁此机会,若诸王敢抗命,便将他们都敲打一遍,还能将散出去的皇权收拢一些,自然有人附和有人反对。

反对的声音已经是老生常谈:诸王乃边疆屏障,拱卫京师,岂能自毁城墙,且京内姬允尚且还没捋顺,又哪来的兵力财力去搞他们。

支持的原因也是类似,不过和上面的都是反着来:诸王心有不足,如今已成吞虎之势,莫说拱卫京师,恐怕还要像姬准那样犯上作乱。且京内变法推进顺利,之前大小叛乱都轻松平复,可见天威浩荡,又岂会不四海宾服?

众人就这个问题已吵了好几日,大会吵完小会吵,小会吵了没结果,姬允和白宸接着吵。

姬允以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心态,近乎偏执地想要削藩。白宸则条分缕析,列出条条原因说不可,时机不好。

两人连吵了几日,这日终于翻脸了。

白宸脸上是竭力忍耐的神色,他用力地平稳呼吸,但即便如此,还是能明显看到他脖子上迸起来的青筋。

“你失心疯了吗?!”

白宸终于还是没忍住,大逆不道地怼了天子陛下。

姬允仿佛是被他这一句骂得有些懵,片刻才反应过来要发怒,皱起眉来沉声喝道:“白宸,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白宸深吸口气,显然也知道自己太过冒犯,道:“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陛下恕罪。”

但仍是不可退让的神色,他坚持道:“陛下大权旁落已久,收权务必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眼下京城贵族虽然暂无动作,但半数都在等着揪陛下的错处,这种时候陛下与藩王们翻脸,岂非两头点火,最终不免祸及自身——而且陛下难道忘了,大将军为何匆匆赶赴谯州吗?”

姬允其实很想怼回去:顾桓当然是因为怕被我穿小鞋,才躲去谯州的。

但他也明白,若不是那回在车外,顾桓与白宸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顾桓怎么可能转眼改了主意,既放弃了对他的挟制,又二话不说带人去了谯州。

只是一股气亘在心头下不去,姬允格外焦躁:“时机,白卿总是提要等时机,那你说说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白宸却又一时被锯了嘴似的,他嘴唇张了几张,看着都似很有话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姬允不耐地冷嗤道:“白宸,没有什么所谓的最好时机,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下和现在。”

太子的出走让他心里一根松松的弦开始绷紧了,他无可避免地会想到上一世,顾桓身死,然后诸王之乱。

近日一直有种无法言明的焦虑和紧迫感压向他,他也知道自己是有些急躁了,但他绝不可能等到藩王作乱之后,再来手忙脚乱地应付,也绝不可能再放任自己流落到上辈子内外交困,孤立无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