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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58)【CP完结】

作者: 阿漂 阅读记录

判决很快下来,钱贵多行不义必自毙,死得不冤。然而娄老汉为泄私愤而杀人,虽谅解其情,罪终不可免。遂押赴刑狱司,在狱中了此余生吧。

纵是如此,娄老汉也不住地谢恩,涕泪满面,布满沟壑的脸上全是遭了大难之后的悲苦凄怆。

姬允见了,也不由感到两分恻隐。

汲汲营营大半生,最后竟落得个孤家寡人,无依无傍。

让他莫名感到有几分寒意,从后背爬上来。

娄老汉一案告一段落,钱贵侵吞私田却还未开审。

姬允有心想要惩治土地兼并,所以借题发挥。

钱贵主家钱能恐怕全没料到,自己竟因为一个奴才撞到了枪口上。然而不知被何人暗中提点过,钱能被收捕时,尚且满面惊惶,口中称罪不已。到上得殿来,竟只一口咬定自己对奴仆所为毫不知情,便是翻出了地契,也只说是钱贵供奉,他并不知情钱贵以怎样的手段得来。

这一番强词夺理,姬允一时竟还拿他没法子,只怒而将人收押。然后朝会的时候,听取大臣的意见。

稍微敏感些的大臣,都能闻出姬允准备严厉处置钱能一案背后的意味。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那几乎已经是诗里才会出现的形容。在贵族压制和藩王各据一方,四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姬允没像前几个皇祖考那样,被赶得南北来回逃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或许是皇位坐得太安稳,陛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竟想要拿他们开刀了。

姬允看着座下一些人并不怎么掩饰地撇撇嘴,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他勉强忍住气,并不发作,只更沉了声音,道:“钱能包庇奴才纵恶行凶,夺人田产污人清白,最后使人自尽。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便有人上前道:“这些恶事本钱贵一人所为,娄老汉既已杀了他,也算两罪相抵,以命偿命了。”

又有人道:“素来只有主罪及奴,哪里有奴才犯罪,牵连主子的道理?钱能不过是管教奴才不当,且听闻那钱贵对母亲也是不孝不养,想来这等人原本便是不堪教训之徒,钱能哪里又有什么大的过错呢?”

一群人这样说,自也有人看不惯钱能行事,或与钱氏有旧怨的,要针锋相对地怼回去。

像脾气过于刚硬的,比如那写状子的御史蓝玉,更是直接掷了手中笏板,怒道:“钱贵作恶累累,难道钱能果真毫无所知?诸君与那钱能难不成是穿了同一条裤子,怕把他的底 裤扯了,自己也要光屁股不成!”

这话实在低俗又直白,一些人直接涨红了脸,举着笏板指着他“你”了半天,一时竟想不到如何驳他。

姬允在上面听着,也不由按了按额头,己方辩友实在太过粗俗。

难怪在明知上一世蓝玉刚直无私,后来为白宸所重用,他也打算扶植此人的前提下,三年前他还是一脚把人踹出王都,准备让蓝玉同那拨出去的人一起,到地方上历练历练——至少学学该怎么文雅一点说话。谁知三年后回来,蓝玉不仅本性未变,反而还学会了本地的一些下流俚语,骂起人来更加地通俗易懂了。

眼看互相又要吵个没完,顾桓执笏向前,站出一步,道:“蓝御史空口白牙全凭一张嘴,便要给一众臣子定罪,未免太轻率。钱贵为奴不守本分,还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死不足惜。钱能身为主人,未尽到管教之责,致使惨案发生,确该领罚。但究竟是否有意纵容钱贵行凶,也该收付有司审问,眼下结果还未出来,陛下便要问刑,未免视法度为儿戏。只有暂且搁置,等结果出来再行处置。”

暂且搁置。

姬允细细品味了这四个字,唇边不觉露出了两分意味不明的冷笑。

自三年前他回宫,开始有意插手政事,顾桓也识相每日给他誊录卷宗交以来,看着君臣之间是很和谐,但只要有什么事姬允和顾桓意见相左,顾桓若不能劝服他,便能以程序繁多,准备不足为由,暂且搁置,搁置着搁置着,就再也没了下文。

想来顾桓既要独掌朝政,又要让他保持着点体面,不至于因为太失落而做出冲动的事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姬允似笑非笑道:“这回大将军又要搁置多久?”

顾桓神色不变,全不觉出他话中讽刺意味似的,道:“这都是刑狱司那边主理的,臣如何能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审出来,又能审出个什么结果?”

这时候他倒又知道刑狱司不归自己管了!

姬允一路憋着口气,回到寝宫便一拂手,又要摔落一支玉瓶。那玉瓶里插了一株已经颜色渐衰的桃花。

姬允动作一滞,那力道便卸了大半,花与花瓶都得以幸存。

前几日东山游宴,正好轮到白宸随侍。大约见花开得很好,便折了一支送他。

但其实那日白宸不止送了他一人。

他捧了一束,逢人便送,好像一个过于俊俏的卖花郎。女郎们收到花时尽是满面绯红,后来却得知女伴也有,京都里平日高雅大方,和和气气的闺秀们,为此吵了好几架。

他看着这株分与众人的桃花,时时意难平,时时想着要扔掉,桃花却始终好好地开在瓶中,直到萎谢凋零。

他知道白宸再也不会单独送给他花了,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在信中夹了两朵芬芳的干花寄给他,说想与他同赏。

甚至以后可能连附赠也不会再有了。

望鹤楼。

南去仙北望鹤,并称双子楼。去仙楼以身处飘渺云波间,如在九天仙阙,却无仙人神女,所以唤为去仙。望鹤楼原先却不叫望鹤楼,而名极天阁。因望鹤楼本是前朝皇帝修来以通神的神楼,所以本来由于规制,除了宫阙、箭楼、城楼、钟鼓楼与塔寺之外,京中少见超过三层以上的高楼。但望鹤楼却足有九层,修成一座五面的塔楼形状。五角檐下各缀了青铜铃,最顶端的阁楼里,还有一顶巨如人身的青铜钟器。

传闻登楼时,若九层青铜铃同时震鸣,此时敲钟,所求便能上达天听,求得天神护佑。

只那修楼的皇帝一家都灭尽了,可见天神并不关心俗世,也无心去保佑。

所以到了本朝,去仙楼开成一栋酒楼,名人士子斗酒吟诗,彻夜不休。望鹤楼则开作一家戏楼,每日都由教坊司里最受追捧的歌舞伎人献舞献乐。

姬允贪图享受,喜好美人音乐,自然对望鹤楼情有独钟。自三年前南巡回宫,就更是频繁地出入此楼。虽然极天阁整个被改成了望鹤楼,但第九层那单独的一间厢房,仍被唤作是极天阁,专门是留给姬允的。

近日教坊司写了一支新曲,姬允便兴起出宫,要去望鹤楼听曲子,还点了散骑郎白宸随侍。

姬允坐车,白宸骑马跟在车子旁边。

两人中间隔了一道竹帘子垂下遮住的车窗,两不相闻。

只偶尔颠簸一下,那人勒马靠近了,隔着帘子问他:“前方有块石子硌住轮子了,陛下还好么?”

密密的竹帘细细地漏了些缝,姬允隐约能够借两分漏进来的微光,瞧见外边那人的一片衣料。

但也仅此而已了。隔了那么密密的一重,还看得见什么呢。

但他也没有让人掀帘,只在车内坐着,声音很稳,听来甚至有些寡淡:“无妨,继续走罢。”

目光却几乎胶着在了竹帘子上,只盯着对方那张被帘子挡住的脸上。

“是,陛下。”

那人恭顺地应了,勒马走开。

直到那点细缝已连窥视那人的一片衣角也不足够了,姬允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下车的时候,姬允不知怎么走了神,脚下踩空了一步,身体一歪,眼见着要跌下来。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姬允站稳了,还并不来得及说什么。

那只手已经很快收了回去。从始至终,那人指尖甚至没有碰到他的皮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