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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36)【CP完结】

作者: 阿漂 阅读记录

银杏如黄蝶,于树梢跌落,在脚下片片堆叠。日色金黄,玉带桥笼在朦胧光晕中,果如一条玉色腰带,漾出粼粼金光。

二人抵肩同行,秋日阳光微暖,姬允偏过头,那张清俊的脸上蒙了层金光,漆黑的睫毛仿佛凝了细细金粉,轻眨时飞散开了。

白宸也侧过脸来看他,对他眨了眨眼。那瞬间眼中融进了斜辉,看起来极温暖。

姬允手指发颤,又起了痒意,很想要碰碰他。

然后一只白 皙的手从广大袍袖中露出来,轻轻地握住了他袖内的指尖,姬允来不及反应,那只手轻轻一触之后,已经收回去了。

好像小心愿得到满足似的,少年弯起眼睛,对他微微地一笑。

日渐西斜,钟鼓之声远远地自钟楼鼓楼传来,城门将闭。

白宸送他到玉带桥头,两人磨蹭许久,还是未说得成再见。

明明此去并非再无相见,心中却分外不舍,总觉得下次相见不知何时。

姬允叹了叹,也觉得自己行事太过于啰嗦些了。

便捺住情绪,同白宸道:“菊月之后,各州府便要将品评名单送到京中,想来也不过这一两月的事情了,你且再等等。”

他没有说自己还有私心:等白宸领了一官半职,有了入宫的资格,两人相见也要容易许多。

白宸默默地看着他,几乎自语一般,他低声道:“宸晓得,宸如今竟只有靠这个法子,才能接近凤郎了。”

那声音太轻,又模糊,姬允一时不能听清,再询问时,白宸只笑了笑,道:“届时还求凤郎能赐宸一个内廷官职。”

都说地方郡守不如京中县令,而京中所有低阶官职,自然都比不上在天子近前当差的内廷官职,若想要青云直上,自然要多多地在天子跟前露脸。

“小郎君志气不小,”姬允挑挑眉,也笑道,“允了你便是。”

车马过了玉带桥,耳边便陡然便清净许多。朱雀大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各府的家仆们在扫门口的落叶,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经过。

朱雀大街正街上所住的,俱为京中一等一的豪门贵戚,顾氏更为其中佼佼,大将军府坐在朱雀大街之首,与王宫仅一墙之隔。

行至大将军府时,姬允掀开帘子看了看,大将军府建造得极是辉宏,光是门脸都要比旁的府邸高大两倍不止,门前蹲着的两座石狮子有成年男子高,神态甚是威严。头顶匾额乃是整块紫檀木打造,以纯金镶边,贵气非常。

那块匾是姬允亲赐的,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也是他亲笔题的。

天色愈渐昏暗,各府门口已点上了灯笼,就着那模糊昏光,姬允盯了那匾额一阵,脸上无甚表情,正要走了。

见到有一人从大将军府的侧门,颇有些鬼祟地溜了出来。

因那人戴了披风兜帽,姬允眯着眼打量了片刻,眉峰才渐渐挑起来,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

“把他给朕揪过来。”

姬蘅被按着在宫中代理朝政,还全年无休,身心已濒临崩溃。父皇返京之后,他以为自己总算是能喘口气了,又被白宴捡起落了一年的课,怕他学不死似的,教他往死里学。

今日好不容易甩掉难缠的白宴,翘了课学,溜出宫来找他舅舅。顾桓作为本朝第一名将,素日的不苟言笑,一眼瞟过去,便让人腿软,想要下跪。这朝野闻名的大杀神,却惟独对自己这个外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宠爱有加。小时候姬蘅不知死活,不止一次骑过顾桓的脖子,口中驾驾地喊,把他那个杀神舅舅当大马骑,骑得理所当然,骑得无所畏惧。顾桓也都只是稳稳地托着他,从未沉过脸。

姬蘅在大将军府里好吃好喝,作威作福了一日,才在侍从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动身回宫。

哪知才出府门,迎面就被父皇的贴身近卫给逮着了。

姬蘅一看到是卫纶亲自出马,便知要完,果然一举目,便见到府门不远处停了辆车子,李承年站在车下,大约是在等他,眼里充满了同情。

卫纶神色恭敬,拱手的姿势也很标准,却无端让人觉得火大。

姬蘅拧了拧过于秀美的眉毛,他生得很有几分姬允的形韵,只是太年少些,显得青涩。

只眉目里那种矜贵,简直一副模子刻出来的,他冷冷地哼了声:“滚开。”

那股神情语气,显然是全学的他父皇。只是还未变声的少年清音,少了些他父亲那积淀已久的气势,如幼猫学虎,以为自己超凶,却一根手指头便能戳个肚皮翻起。

卫纶垂眼退到一边,姬蘅微抬下巴,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走到车前,才顿了脚步。

面上骄矜高傲消失无踪,小太子一脸苦相,很怂地小声问李承年:“父皇怎么亲自来了?”

心中又咬牙恨恨,白宴那个阴险的,竟然直接向父皇告了状。

李承年抿着唇,忍住笑,道:“殿下别让圣人等久了,快些进去请罪罢。”

姬允坐在车中,脸上冷冷的,看着姬蘅耷了眉毛,自觉地在车厢一角蹭了个地儿跪了。

“父皇,儿臣来认错了。”

姬允冷眼睨他:“你有什么错?”

小孩儿老实认罪:“儿臣不该旷课,还将老师关在书阁中。”

姬允眉角一抽,敢情这趟还是坑了老师,偷溜出来的。

他一时倒是想不起来自己也是偷溜出宫来的,更不提自己年轻时候和老师作的那些对,只板着脸孔,把不学无术,不尊师重教的太子训了个狗血淋头,顺口还给禁了一月的足。

姬蘅被训得彻底恹了,生无可恋地跪坐在姬允脚边。

又听得姬允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既那么亲热你舅舅,有事无事便想着往大将军府跑,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软筋软骨头的不中用?”

一直默默受骂的小太子,终于觉得有些委屈:“不是父皇不许儿臣碰兵刃吗?儿臣原想向舅舅习武,舅舅听父皇的话,也不肯教儿臣。”

姬蘅生来羸弱,从小大病小病不断,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姬允实在怕了他的儿子们,一个一个地早夭,于是分外小心翼翼,养他如养了个水晶人儿,舞枪弄棒这类危险玩意儿,自然是不许姬蘅碰的。直到姬蘅平安成年了,姬允才发觉这太子经年在锦绣堆里养着,被养得又娇气又草包,已经是被养得废了。便准他去了一回战场,想让他长长血气。

结果上了战场的姬蘅娇气草包丝毫不减,顾桓却因了他的娇气草包而殒命。

姬允心中忌惮顾桓,却也同样真的依赖于他。顾桓一死,各地藩王失了弹压,群起而反,他手忙脚乱平定了八王之乱,又马上遭遇后梁侵犯,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继乏力。

盛朝迅速地在手中衰落下去,而他眼睁睁望着,却无能为力。

想到前世种种,姬允眉心突突地跳。

若是姬蘅不去战场,甚至只要不那么草包,顾桓就不会被他坑死;顾桓不死,八王就不敢妄动;既无内忧,外患后梁也就不会有机会趁他虚弱时进攻,便是入侵,朝中既有顾桓坐镇,就不必从未行过军打过仗的白宸出阵;白宸不立那场军功,就不会受尽爱戴,聚起势力,最后一朝反口,咬断他的咽喉……

姬允心脏咚咚如擂鼓,为这连串的联想,他背后发了一层冷汗。

他勉力地稳住心神,声音却有些嘶哑了:“你果真想要习武?”

姬蘅对他父皇冷静面皮下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他天真纯洁地点点头:“儿臣不止想要学武,还想学行军打仗。像舅舅那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舅舅为我朝第一名将,儿臣一直以舅舅为榜样。”

毕竟是少年人,多少都有英雄情结。姬蘅自小更敬仰他舅舅,姬允也早就看透了。

姬允此时却没心情同姬蘅心目中谁是他的第一英雄而拈酸吃醋,他声音发了沉,有种令人心脏发颤的严肃和沉重:“你若是真心,便不能嫌苦嫌累,半途而废。必要钻研透彻,若是只学个皮毛,你便不必开这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