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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12)【CP完结】

作者: 阿漂 阅读记录

白宸即便脸上仍是不甘愿,到底只能站起来,要退出去。

姬允半口气未松下来,走到门口的白宸,突然又回过头来。

“那凤郎你,还要召人来侍候吗?”

姬允怒目:“召什么召,嫌你一个气得朕还不够?”

白宸眨眨眼,被骂了,反倒露出一点高兴的神态来。

臭小子。

姬允对着已然合上的门笑骂。

出去不久,白宸倒又返回来,身后跟了端盆奉衣的侍女。

白宸抿着嘴唇,对他小小地笑了下:“宸方才惹凤郎不悦,自然要亲自来谢罪的。”

随即便挥退侍女们,自己绞了手巾,要给他擦手。

姬允瞧他神色间倒是没有不情愿,便也坦然地享受了白宸的贴身侍候,给他擦净手脸,拆簪冠,解腰带,除配饰,脱外袍。

最后着上轻软的里衣,舒舒服服地躺进锦被里。

姬允也是真的困极了,挥一挥手,叫他可以下去了。

便闭上眼皮,不一刻便睡得沉了。

只熟睡里,似觉得眼皮微微有些发痒,嘴唇亦有些难以言喻的湿润触觉似的。

倒也好眠一场。

隔日回了行宫。前夜种种,自是不再提起。

提是不提,心中难免有计较。

姬允思来想去,觉得恐怕是自己只说不做,反倒让小郎君心中没有底气。

今岁正好又轮到三年一评的品评之年,便在寻欢作乐的空里,召来阆州的中正,询问一番今岁的品评进况。

那中正口气不歇地直说了两盏茶,说两句便捋一把自己打理得极飘逸的长髯,将行过冠礼的阆州士子,从三品的顾氏大郎说到了低阶士族赵氏小郎的六品,寒门伍氏竟也得了个七品。

就是没有白氏子弟的。

姬允几欲要以为这长胡子老头故意与自己作对了,只仍未显到脸上,只蹙了蹙眉道:“朕闻得白氏家风素来清正,怎的竟没有评白氏?”

中正捋一捋胡须,竟是叹了口气,才道:“陛下岂会不知,中正评人品,乃是为了评测士子资质才德,以评入仕等级。人品定官品,若人品不高,则入仕无望。只是白氏历来家风是不入仕,便是评了人品,也是空的。三年前上一位中正,便是硬给白氏三郎评了个三品上品资质,官拜阆州别驾,谁知任帖还未及下,那白三郎已经卷起包裹躲进栖绿山里去了。后来那位中正大人出行时,还被女郎们拦街而骂……是以,”老头子顿一顿,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却作出清正之色,道,“总之臣是不欲强人所难的。”

姬允嘴角微微一抽。

费了一番口舌,总算把这胆小怕事的老头儿诓得下一场乡谈清议,一定请了白宸去参加,同其他几名品评官员,给白宸评个资质等级出来。

第15章

明帝南巡,耗费半年抵望郡,又于望郡盘桓月余,船队始返。

临行前一日,望郡落了雨。远山苍翠,山与山携袂比肩,连成起伏之状。又被天水晕出一片模糊轮廓。

从山间绵延而下的阮水,流进城郭,岸边的春花杨柳,默默温柔地垂头不语。桥洞下乌篷船随着水流晃动。

酒旗湿而不展,城墙亦显出隐约之态。

每一家的檐下,穿堂燕在泥草筑的窝里伸出半个小脑袋啾鸣,触水又赶紧缩回。

细密的雨水化作重重的水晶帘。

天地间都是笼了幻境似的朦胧。

到了夜里,空气中开始隐约浮动暗香。

轻盈若羽的花瓣,浮散在天地之间。

夜色愈浓,花颜愈胜。

似一匹墨色的绸缎,点缀了繁华闪烁的光点。

花雨如此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阶下落花已积了鞋底那么厚的一层。

未闭拢的窗轩,飞花飘洒进来,桌案烛台,一方石墨里,也都落了残花。

姬允拥被坐在床上,窗外飘花仍在飞舞。

他抬一抬衣袖,几枚花瓣从衣褶里抖落出来,柔弱无骨,娇嫩得几欲透明,真是如玉一般。

所以谓之琼罗花。

姬允坐着发了会儿呆。

才让李承年进来,服侍他洗漱。

到底是第一回目睹如此盛景,连李承年亦不住多话起来。

姬允伸开双臂,李承年弯着身子为他系腰带时,又忍不住道:“圣君,奴才一早起来,看到漫天漫地都是花,真是要惊得魂也飞掉了。”

李承年并不识字,想必也是费尽了所有想象力,才将这场花雨夸得天花乱坠。

姬允道:“哦,那现在朕跟前的,却是一具丢了魂儿的行尸走肉?”

他说这话时,语气实在很平常,内容听起来虽有话外之意,但于一贯没分寸的姬允来说,却是不存在的。

但是李承年却是抖了一抖,连忙跪下请罪。

姬允放下双臂,牵住衣袖抻了抻,才掀一掀眼皮,笑骂道:“没胆子的东西,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李承年磕头告饶:“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奴才的心自然都是系在圣人身上的。”

姬允垂下眼皮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这老东西倒是从来会做人得很。

上辈子悄没声儿地投靠了白宸,却是半点不露马脚,还是到最后联合白宸反咬他一口,彻底暴露之后,他才晓得内鬼是谁。

一个是夜夜相对的枕边爱人,一个是寸步不离的忠心仆人。

想他姬允一生何其可悲,最想要他死的,莫不是最亲近之人。

姬允不怨白宸,因他于白宸良心有愧;不怒背离他的臣子,因他于江山社稷有亏;亦无怪于野心勃勃的贵族,因利所往,他与贵族从来也就没有连过心。

唯独李承年,是在姬允做皇子之时,就跟着他的。

几十年,但凡姬允荣,李承年就不会衰。

姬允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李承年便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阉人。

扪心自问,姬允待李承年,何止是不薄。

但有些人确实是不会念恩的。

这一世重生回来,姬允对李承年何止是耿耿于怀,简直是如鲠在喉。

只是到他这样地步,万事不动声色罢了。

老东西还有点用处,姬允也不想即刻将人废了,便懒洋洋地,道:“起来罢。”

李承年又是畏惧地告了声罪,才抖抖索索地爬起来,继续为他抻已经很平整的袍角。

他倒是很乖觉,最近一些看起来无甚作用的小特权被剥了去,姬允也不再时时刻刻都叫他跟着,便越发小心服侍,唯恐惹他不快。

用早膳的时候,花雨竟然还未停。

堂前飘飘洒洒,雨后初晴的日光穿梭在越发透明的花瓣中。

流光溢彩一般的眩目。

行宫里都是王京来的人,反应自是不比李承年淡定到哪里去。

唯独姬允面色也不改一下,一口一口地,用着熬得软烂的鸡茸粥,配上一口做得精细的小菜。

很多东西便是这样。

第一回惊为天人,第二次习以为常,第三遍,就乏善可陈了。

所以姬允并不觉得稀奇。

结果不出一刻钟,姬允觉得自己的脸又肿了一回。

白宸自中庭错落的花树间走出来,雨后日光澄澈,穿透飘羽似的飞花,拂了他一身的光采。

——望郡有琼罗之花,惊蛰既发,小雨之后,飞舞若旋,天地充盈,若神女有降。

姬允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

原来并不是的。

只不过下降的并非神女,而是神子。

姬允看向白宸,心里无可奈何,究竟还是只能承认:任你阅尽千帆,终归有那么一样,也只有那么一样,使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尽日不能忘。

白宸走到堂前檐下时,已兜了满头满身的落花。

他立在廊下,身后是簌簌的飞花。嘴唇的形状漂亮地弯起,望向姬允的漆黑眼里,也仿佛是盈满了温柔地。

“凤郎,”

情人般的温柔呢喃,借了风声和花语传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