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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有巧女(109)+番外

见杜文还欲再言,牧清寒又道:“莫说是我,便是师兄、老师,乃至你父母妹妹知道了,也必然不许的。”

被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通,疾声厉色,杜文却不生气,只是笑道:“难不成我就是那般莽撞的糊涂人,偏要在这档口去寻死?只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异士都是要出去游学,增长一番见识的,就是寻常学子,难道外出游学的少了?听说头几年郭旷之还出去过两回呢!我如今也这么大了,只窝在一方小天地,一味的坐井观天,能有什么出息?”

说到这里,他又搔搔额角,略显腼腆的说道:“不怕说句自傲的话,你我这次虽因种种缘由不曾中,日后也必然是要为官一方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岂能是空话?可若连苍生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谈什么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又做的什么官?”

他的声音慢慢大起来,最后几乎在喊,一张脸也涨的通红,显然方才所言尽数发自肺腑,叫人震动不已,无从反驳。

牧清寒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然而终究不放心:“可偏要眼下?外头又是天灾,更不少人祸,你若贸然出去,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当真悔之晚矣。”

他还是被杜文说的动摇了的,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委婉。

万一有个什么……

大灾之年,天灾所及之地民不聊生,饿殍满地,不乏食人惨案!

杜文区区一介书生,万一遇到歹事,即便侥幸保命,只要身体残缺便不得入朝为官!待到那个时候,官都做不得,还谈甚么造福万民!

“我都想过了,”杜文认真道:“如今我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依据律法,只要求得一方父母的文书便可走官道,宿驿站,便甚难遇到劫匪。危急时刻更能求得当地官府乃至书院的庇护,如此一来危险便小得多了。”

大禄朝当真优待读书人,可即便是此等优待,也并非每个读书人都享受得到。

就好比这个“但凡求了一方父母”一条,怕不就能刷下十之八九:

试问有多少读书人有那个机会接触到父母官?即便是有,又有几人能有那胆魄上前求?再者即便是求了,父母官也必然不会有求必应,需得是才华出众,得了那官员青睐的,难度不可谓不大。

顿了下,杜文又说道:“再者,我这些年也跟着你同阿唐学了些拳脚在身上,也骑的好马,说句不好听的,真要遇到什么,我打不过难不成还跑不过?我这条性命,自己却也宝贝得很。”

此刻牧清寒心中着实杂乱的很,既佩服他有这般心胸境界,又确实知道出去危机四伏,更说不得便有性命之忧!

他一时陷入天人交战,听了这话只没好气道:“什么拳脚!当真有了三两染料便要做染坊!你那些个拳脚不提也罢,如今连张硬弓都拉不开,也不过在一堆儿书生里头糊弄外行人罢了,若当真遇着莽汉、劫匪,怕还不够人家烫酒下菜凑做一碟!”

杜文见他不似方才强硬,便知自己的话起了功用,当即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君不见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便是阿唐恁般勇武,却也不敢说是天下无敌吧?习得拳脚不过为了强身健体,更为不时之需,够用便罢。”

见他又要舌战,牧清寒只得作罢:“罢罢罢,我说你不过,也不同你废话,此事容后再议!”

一看杜文这个样子,牧清寒就知道是主意已定的,且此人着实是头犟驴,若无强有力的外援,单凭他一己之力着实难以撼动,只得暂时搁置。

待要不说了,他又实在不甘心,叹了口气又道:“话虽如此,可若真要游学,你何不再耐心等两年,届时天下太平,你再游学不迟!旁人也放心些,何苦此时此刻去冒此等风险。”

“此言差矣!”杜文正色道:“我虽是文人,也比不得你拳脚威猛,可好歹也有一副钢筋铁骨,岂可只图安逸?那我成什么了,当真白读圣贤书。”

他一甩袍袖,朝外头一指,忿忿道:“我虽说不准知府大人为人如何,却也敬佩他所作所为。想必你也瞧见了,他当真也是亲历亲为,每每赈灾或是安抚灾民,都要深入其中,何曾见他高高在上,只动嘴皮子指挥的?一方知府,堂堂四品大员都如此尽心尽力殚精竭虑,你我不过小小秀才,又怎可贪图安逸?再者歌舞升平又有甚好看!越是大灾之年看到的才越加珍贵。没了粉饰太平,入目皆是百姓疾苦,见过之后必然心中有数,日后读书也不再只是纸张笔墨那般轻飘飘,便是日后有幸为官作宰,也有了分量。不然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牧清寒原以为杜文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因为这一次不中,终究走不出这个弯儿来,故而想要出去散心,这才力劝。不曾想他竟然考虑得这般深入,这般周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但他的反对也不是毫无道理,如今整个东北一带几乎天下大乱,虽然圣上竭力督促,大局已经稳定,然小骚乱不断。再者马上便要入冬了,到时候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活越加艰难,世道自然更乱,让杜文这么出去,着实不安全。

两人一时无话,半晌,杜文率先打破僵局问道:“好了,先不说这个,我也不是明天说走就走的。对了,方才你进来,我瞧你似有话要说,是什么?”

牧清寒闻言忙收敛心神,暂且将诸般心绪都压下,说道:“书院中此番中举的学子前日便已收拾行装,在一队士兵护送下沿官道进京去了,预备来年二月的春闱。昨儿山长传下话来,说明日知府大人要来学里,有话要说,务求一人不少,我特下山来找你。”

济南府学远在城郊,据此地甚远,且如今为防止流民作乱,城门开闭时间大大缩短,若等到明日一早再赶路,怕是来不及,不若今晚就住过去,也好从容应对,因此牧清寒特地下山过来接他。

如今他们两个着实弄不清知府大人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对此人感觉甚是复杂,自然也无计可施。

杜文听后也不犹豫,当即简单收拾了行囊,吃过饭后便同牧清寒一道回学里去了。

次日,潘一舟果然来府学,对着一众秀才们训话。

因府学中亦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老秀才,不少人家境贫寒,读书几十年未有所成,反倒闹得穷的快要扒下裤衩当了换钱,此番不得中,日后希望越加渺茫,便有几人想不开。

当街嚎啕大哭者有之,跟风随大流投湖跳河者亦有之。更有甚者,竟跑去城中一等一的酒楼大肆吃喝,只嚷嚷道“吃遍酒楼美食便去寻死”。怎奈那酒楼美食甚多,他从一大早吃到深夜都没吃完,整个人都要撑死,只觉得全天下都同他作对,想顺顺利利按计划寻死都不成,便又伏案大哭。

最后还是掌柜的看不下去,打着哈欠上来撵人,又将账目算与他听。

结果中年秀才不听便罢,一听,登时就爬上窗台,要立即跳楼!

原来他折腾一天,点菜时只捡着贵的叫,什么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湖鱼糊、炒田鸡等,满满当当摆了一大张八仙桌兀自放不下!又要了许多壶平时不舍得喝的琼浆美酒,什么锦波春、浮玉春、秦淮春、银光的,把自己灌个烂醉如泥。便是喝不完的也都泼了,醉醺醺的喊什么敬天地鬼神……

胡闹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左右要寻死了,可如今一听报价,竟祸害了将近五十两银子!

便是杀了他也不值这许多银两!

那店家大怒,又急又气,立即招呼伙计将他从窗子上头揪下,又凭他的府学文生服找到学里……

潘一舟知道后登时火冒三丈,便是府学诸位教师也都十分恼火,这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他们所恼怒者,却并非学生穷的付不起账,而是那等明知付不起便要装傻卖疯,以死相逼的赖账行径,这便同那些个地痞无赖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