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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36)

因为是三观尚未成熟的孩子,才能如此毫无负担地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伤害别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也是最残忍的生物,真正的恐怖不是作恶,而是不知道自己在作恶。

就算没有参与到直接的欺凌当中,班上的大部分学生也选择了沉默和旁观,如果开口,指不定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那么为什么要站出来呢?反正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总得有人当个发泄桶,陆朝不当,谁来当?况且人都喜欢看着曾经站在云端上的人跌进泥潭里,不是吗?

就连老师也一样,这个班级的班主任是个中年文化课教师,据说年轻的时候碍于身体先天条件所限无法成为职业舞者,最后也只能学校任职成为一般教师。

只专注于舞蹈训练的学生并不尊敬一个文化课的老师,平日课上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他在这群小兔崽子身上积攒了一身怨气,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纵容了这场欺凌,甚至自己也不时参与进去。

在考试的时候装作没有看见陆朝的卷子被他的前桌撕烂,怒斥陆朝怎么可以为了逃避学习毁坏考卷,不断地要求他留堂重考,就算陆朝第二次考了满分,也会以补考为借口将他的分数打成六十及格。

这是一场成年人与未成年人之间,名为欺凌的狂欢。

乔甜是一个非常害怕自己因为特立独行而脱离集体的女孩,她努力地尝试着和别人一样,对一切视若无睹……但是那是她喜欢的少年,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罪恶感充斥着女孩的内心,旁观者和施暴者是同罪的,她不该就这样坐以待毙。

某个周一返校日,整个周末未见的同学们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自己假期都干了什么,当陆朝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所有的交谈顷刻间消失,教室里变得落针可闻。

在谢思源又要开口羞辱陆朝前,乔甜握紧了拳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向了陆朝,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少年,开口道:“早——”

她的问候还没出口,陆朝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相当厌憎的神色,这个表情让乔甜将所有准备好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陆朝收回了目光,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甜心的回忆杀,她是关键人物。

爆肝更新,快吐血了。

第30章

待陆朝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乔甜依然站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自己的朋友迎上,朝她说“你怎么会想和那种人讲话?”,她才逐渐回过神。

乔甜转过头,看了一眼陆朝,遗憾的是,对方没有施舍她任何目光,他正在拿着抹布擦着自己桌面上的污渍,谢思源那群人又拿粉笔在他的桌子上乱涂乱画了,他们甚至还用胶水往他的桌子上黏上了橡皮擦屑和脏纸巾。

乔甜低下了头,敷衍地说了一句:“我是想出去打个水……”

她尽量避免自己去听周围的人诸如“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想跟那种人说话”,“果然是弄错了”……这类的话,捂着嘴巴跑出了教室。

晚自习的时候,乔甜的精神依然有些恍惚,陆朝白日里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嫌恶态度伤到了她,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祈求对方温和相待……但,但那可是陆朝啊。

她不想承认,一年前那个曾经会对她露出温暖微笑的少年已经不存在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写完了作业,晚自习结束,到了交作业的时间。

班里二十多个学生,没有特定的课代表,每天负责收作业的是当天的值日生,这个职位是所有学生按照学号轮值的,今天的值日生是陆朝。

陆朝站在讲台上,每个学生离开教室之前将作业本放在他面前就可以了,但是因为是他,所以好几个学生干脆空着双手,什么也没交,直接离开了教室。

其中一个学生还明知故问地拍着另一个学生的肩膀:“你今天怎么不交作业?”

“我根本没写。”

“不怕被骂啊?”

“跟以前一样,直接说是值日生弄丢了不就行了。”

“哈哈哈——”

孩子们理所当然的刻薄笑声洒满了一路。

乔甜安静地等到了所有人离开,才从位置上起身,走到了陆朝身前,郑重地双手递上了自己的作业本。

陆朝这才抬起了头,少年漆黑的双瞳像是深不见底的死水,他就用这样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乔甜。

乔甜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拿着作业本的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在她快要因为无法忍耐而退缩之前,陆朝同样伸出了双手,接过了她的作业本。

“谢谢。”

乔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然抬起了头。

陆朝的表情已经温和下来,嘴角是极为浅淡的弧度:“对不起,今天早上凶了你。”

乔甜的鼻子涌上了一股酸涩之意,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她的喉咙里,她想吐,吐不出来,想要咽回去,也咽不下去。

“谢谢你,但是,还是不要跟我说话比较好。”少年唇角的弧度消失了,犹如昙花一现,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淡漠,“不然也会被讨厌的。”

他说完,抱着怀里寥寥无几的作业本,离开了教室。

徒留下乔甜一个人留在了空荡的房间内。她在少年的身影消失了之后,终于无法忍耐,捂着自己的嘴巴低声啜泣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跟白天一样冷淡地对待她?

为什么要对她这种没有向他伸出援手的人那么温柔?

为什么要跟她这种人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她这种人说“谢谢”?

这样的话,她又该怎么办?这样的话,她以后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这样的话,她该怎么彻底舍弃掉心中的念想?这样的话,她又该怎么彻底和别人一样,理直气壮地做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太过分了。

***

乔甜的苦恼和纠结并未给事情带来任何转机,他们对他所做的事情仍然在继续。

尽管她数次尝试着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努力去接近他,换来的也只是陆朝的避而远之。他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每次在她想要对他开口说话之前,就合上课本离开了教室。

乔甜是个漂亮的女孩,即便是在总体面容姣好的女同学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暗恋她的男孩在班上就有好几个,感受到了她对陆朝的接近,他们便变本加厉地欺凌他。

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能帮上他,在这个连老师都是从犯的班级里,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尝试过给那位姓“张”的教导主任写过匿名报告,结果被对方当做孩子之间的玩笑打闹置之不理,并且还让班主任发现了,他以为那是陆朝写的,便揪着陆朝的耳朵责骂他是个破坏班级团结的垃圾。

她想要联系陆朝的家人,告诉他们陆朝在学校里被欺负的事情,但是陆朝后来的监护人从来没有出席过家长会,只是个孩子的她无从下手。

她什么都做不到,她甚至不敢直接站出来对那些人叫停。

这就是她,一个企图用形式上的帮助来给予自己的良心一丝宽慰的伪善者。

但是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

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施暴者已经习惯了,作为旁观者的她也习惯了,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只要每天都在重复发生,就会变成合理。

只要不要太过分就好,但是人对于“过分”的界限本来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次数的累计,变得越来越宽容。

直到乔甜听到陆朝因为打了谢思源而被学校停学这个消息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不用再被欺负了,不用再难过了,不用再继续忍耐了……

——终于可以不用继续折磨她的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