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个完结小短篇(18)
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恶意才伤人。
少年很瘦，肩膀上能清楚的摸到突兀的骨头，但是肌肤光滑柔软，手感很不错。所以我坏心眼的多摸了几把。
少年愤怒的瞪着我。
“好了，睡觉吧。”我无所谓的耸耸肩，把灯关上了。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我有点想笑。
“瞧瞧你这被绑成粽子的样子，你以为我能神通广大的把你衣服扒下来吗？”
“……”
我在透窗而进的冰凉月光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5.
第二天把绳子解开的时候，少年在床上扑腾了好半天才成功爬起来。
走出去的姿势让威廉用某种奇特的眼神看了我好一阵子。
我只是微笑。
少年大概不会再来招惹我了，毕竟我握着他的把柄。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刻意避开一个人并不算难事，我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6.
我是个作息特别规律，出行也特别规律的人。
教皇说从没见过我这样年纪轻轻，生活得却像个老头子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幽深的眼睛打量着我，像是要从我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我只是平静的回答道:“习惯了。”
是的，习惯了。
我总是能看到太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因为看得透彻，更觉世事索然无味。
开始的别人总是厌恶害怕我，于是渐渐的我学会了隐藏。
后来我进入了教会，便能时常看到恶贯满盈的凶徒向主祈祷，善良的灵魂反而多不常来，实在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但无论善恶，我总是微笑着对他们说:“主会宽恕你的。”
好像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存在似的。
7.
倘若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存在——
那就不应该出现如此多的贫穷、罪恶和肮脏。
每个星期一，我都会照例去苏格尔城的平民区布施，这是教会的要求，为了向众生传达主的仁爱。
回来的时候，常走的大路被设置了路禁。
一名穿着轻便盔甲的骑士拦住了我:“抱歉，城主府的私卫正在前方搜寻逃犯，请您稍等一会儿。”
言辞温和，态度却很坚决。
我一向很讨厌麻烦，所以我很老实的退了回来，抄了条小路打算绕回去。
当一只沾着血污的手拉住我的牧师长袍时，我突然有点后悔。
“求求您，救救我。”手的主人微弱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可是这周围太安静了，我实在没法假装听不见。
这人一看就是个麻烦。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把他翻了过来。
居然是个熟人。
8.
威廉觉得我不应该把少年留下来。
其实他说的很有道理，把少年留下来除了可能招惹出一大堆麻烦事外，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
但我还是把他留下来了，这实在很不像我往日的风格。
非要深究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在那一瞬间，遵从了内心的声音而已。
威廉是个很忠诚称职的骑士，他得知我的决定后没有阻拦，只是叹了口气。
少年就这样在教会留了下来。
这是一个相当偏僻的小教会，所以才会连清洗圣像都要我亲自动手，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
清净到少年的伤都快好了，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儿多了一个人。
“谢谢。”少年醒来后向我道谢，初见时的嚣张在这张稚嫩漂亮的面孔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失血的苍白和隐藏得很深的戒备。
我当然看得出来，因为这是我最惯常的情绪。
“不用客气。”我淡淡的回答他，“举手之劳而已。”
“我以为……”他犹豫了一下。
“以为我不会理睬你。”我接过他的话，“本来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那……”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流露出几丝茫然。
“没有为什么。”我替他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
9.
少年康复得很快，深可见骨的伤痕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基本都愈合了，小伤口更是早已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柔嫩肌肤。
龙族强大的恢复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伤得那么严重，也没问他是否和城主大张旗鼓的搜捕有关，我只是每天给他换药，喂饭，重复一切能够让他快点好起来的工作。
少年似乎不太习惯和别人的肢体接触，从他清醒后开始换药就成了一大挑战，我总是要面对他各种各样的条件反射和挣扎。
“再乱动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我威胁他，“到时候骨头都长歪了你就变成瘸腿龙了。”
估计是瘸腿龙的画面实在太美，他开始学会克制自己的本能反应。
威廉一直秉持着不该留下他的想法，让他视而不见还行，想让他帮忙这点上他表示自己还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他有时候看着我忙进忙出，忍不住感叹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点我五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我回答他。
10.
“这是什么？”少年舔了舔嘴角的白色液体，神情不明的问我。
“牛奶。”我说。
少年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牛奶。
“原来牛奶是这个味道。”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好喝吗？”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没躲开。
毕竟还是个伤号。
“……比想象中还要好喝。”他说。
他的眼睛很干净也很漂亮，发狠的时候像头小狼崽，专注看人的时候像懵懂的小鹿。
让人心软。
我一时心软就给他喝了几个月的牛奶，教堂的收支都没法看了。
唉。
11.
教堂后面有个小花园，我刚来的时候里面杂草丛生，看起来荒凉又颓唐。
现在种下的玫瑰已经开得很好了。
我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我喜欢打理花花草草，这些琐事让人觉得心安。
“这些都是你种的？”少年坐在花园边的台阶上，右手撑着下巴，好奇的看着我给花草浇水。
他的腿还没好利索，左小腿骨折，绑着个绷带搁在小板凳上，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像？”太阳晒得花园里暖洋洋的，有点风，不太热，是个好天气。
他好一会儿没回答。
我浇完这丛铃兰回过身去，阳光懒洋洋的撒在他浅金色的发梢，茶色的瞳孔在光线下像是蜂蜜一样浓郁，看起来特别柔软，好像浑身是刺儿的时候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我走到台阶旁把松土的工具翻出来，再蹲下`身的时候才听到他回答道:“啊……我以为你应该是那样的……”
“哪样？”我没回头，小心翼翼的避开根茎，给一株娇嫩的月下昙松土。
少年清清嗓子，换上一本正经的语气:“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你有指望就必稳固，也必四围巡查，坦然安息。”
“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神。”
我看了他一眼，表情严肃，语气正经，装得像模像样的，差件牧师长袍就能走马上任了。
我忍不住笑了:“背得不错，你常常来教会？”
“有时候没地方呆，就会躲在教堂里睡一晚。”他说道，语气很轻松，好像只是在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有一些细小的泥土顺着手臂滚进宽大的袖子里。
我连忙放下手来，把木铲放下，然后抖了抖衣袖。
少年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像我的行为很有趣似的。
“你说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牧师。”我说，“等我七老八十了也会变成那样的。”